那里头空空落落的,恐惧祈求着,就像是每一个祈求神佛降下垂怜的百姓。
世道越乱,这些人就越愿意相信怪力乱神。
百姓苦于这些天灾人祸,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怪力乱神之中,真仙假仙层出不穷,哪怕楚阑舟杀了一人,还会有更多人出现。
楚阑舟并不想评价别人的善恶观。
但楚阑舟沉思片刻,还是道:“也好。”
他居然就这样走了。
目送着楚阑舟离开,仙人扶着床榻,整张脸白如金纸,浑身冷汗岑岑。
外面的人这才像是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连忙走了进来,将仙人扶起。
仙人推开小厮,喊:“走……”
小厮不明白他的含义:“仙人要离开吗?”
仙人乱七八糟挥舞着手臂很快又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提议:“……不,不行。”
“恩人交代过,要把货带去汴州。”
小厮不解:“可货物已经烧毁了。”
虽说是恩人,但他提起这人的时候完全不是看恩人的表情,而是满怀恐惧。
他后背已经湿透了,却依旧强撑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恩人说过,好坏不计,哪怕只有灰都得带入汴州。”
……
眼看楚阑舟完好无恙走出寝殿,周围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了些探究和敌意。
季承业笑着上前:“仙人怎么放你出来了?”
楚阑舟摆了摆手:“仙人见到我只说我不是凶手,没有给我丹药。”
周围人看向楚阑舟的目光里的敌意忽然散了,转变为了同情。
宴君安看着楚阑舟朝自己走来,有些讶异:“查到了吗?”
楚阑舟转头看向宴君安,摇了摇头:“货送不去汴州,我们今晚就走。”
宴君安微微发怔。
仙人未死,镖局送往汴州的原因也尚未查明,这不符合楚阑舟平日的作风。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道:“好。”
……
夜晚来得很快。
趁着众人歇息,楚阑舟沿着小路一路前行,只是看上去仍有疑虑,脚步并不轻松。
宴君安跟在她的身后,自然将她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
她正垂首在路上走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幽幽的话:“你我现在的样子,像私奔。”
这都什么归什么?
楚阑舟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对上了宴君安的眼眸。
宴君安看着她的样子,眼眸带着盈盈笑意,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既然好奇,那就回去吧。”
楚阑舟摇了摇头,诚实说出自己的判断:“恶人自有恶人磨,因果轮回,没什么好看的。”
修者插手凡间会干涉因果,哪怕如此,她也会为了心中道义干涉几分,可这是恶人之间的争斗,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说罢,她又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不是因为你。”
宴君安看着她的清澈的瞳眸,心下软和成一片,但还是说:“我心神不宁不是因为这里的事。”
宴君安是通晓未来之人,楚阑舟一直不去询问他,是害怕他说出不该说的会泄露天机引动上天责罚,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个原因:“那是为何……!!!”
客栈浓烟四起,很快便燃了起来,甚至比当时货物点燃的火焰更大。
这下不得不回去了。
“你在原地等我,不要出这个圈子。”
楚阑舟放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宴君安眼睁睁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圈画得还颇为规整的圆,还是没忍住唇角抽了抽。
又是害怕他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又是让他呆在原处的……
这是,将他当成孩子了吗?
……
楚阑舟来得很快,她却没有进入客栈,只是寻了一个能够看清里面场景的树茬立在上头。
树被楚阑舟施了诀,烈火之中只有这棵树还完好无损,若是庭院里的那些人看到了定会直呼神迹。
但现在无人有机会观察这些。
庭院里熙熙攘攘的,站满了护镖人。
乾鸿朗和张盛一反之前的水火不容的态度,居然并肩站在了一处。
仙人被这些人压着绑到了庭院里,原本束好的发簪掉在了地上,青丝散落一地。
而他身边的那些小厮也都被绑缚起来,七倒八歪倒在庭院里,并不太清醒的模样。
季承业跟在乾鸿朗身后,虽然面上做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眼睛却不住往周围瞟。
楚阑舟淡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幕后指使苦心导演出这一场戏邀请她观看,她自然会欣然前往。
“做得不错。”乾鸿朗拍了拍人群里那个唯一未被绑住的小厮的肩膀,“到时候分你一口。”
小厮佝偻着身体,唯唯诺诺应了一声。
眼下这场景仙人怎会不明白,他死死瞪着那个小厮,厉声道:“你居然给我们下蒙汗药!”
他对这些镖局的人多有防备,平日饮食只会吃自己带来的人给的东西,没想到居然会被自己人算计,落得这般田地。
小厮默不作声,没有理会他。
“火油都浇好了。”有人走到张盛身边,轻声道。
“好。”张盛扬起火把,将仙人的头发抓了起来,正对上他仓皇的面容。
仙人尚且不明白这群走镖人的意图,故作淡然:“我待你们不薄,货物丢了就丢了,我许诺你们日后不会找你们清算。”
“好啊。”张盛面带微笑,一把将他摔在地上,“小神仙。”
乾鸿朗皱了皱眉,好歹拦住了张盛进一步要踹的举动:“张镖头,别把他摔坏了……”
仙人满脸惶恐,连连点头,几乎是爬也似地爬到了乾鸿朗的脚边。
乾鸿朗微笑着说完了后面的话:“……摔坏了就不好吃了。”
仙人的动作骤然僵住,抬眼看向两人。
两位镖头脸上挂着笑容,在仙人眼中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仙人的肉,我们还没有尝过呢。”
轰隆隆——
天空中旱雷乍起。
季承业终于想到抬头,视线瞥到很明显未被烧着的那棵树,正在树上对上了楚阑舟的眼睛,他吓了一跳,但立马做出口型道:“救我。”
楚阑舟的眼角抽了抽。
……
火势越发凶猛,浓烟滚滚,直冲天际,似乎这样就能遮掩住凡间这一场饕餮之刑。
凡人追寻飘虚无缥缈的传闻,修士修行与天争命,所求之物,无外乎都是长生。
楚阑舟看着庭院里这些人垂涎的丑恶表情,觉得有些恶心。
丹药能延缓多久寿命?仙人有愿意给他们几颗?
有传闻说饮仙人赐下琼浆可得长生,那饮仙人血,食仙人肉,嚼仙人骨呢?
人性终归是贪婪的。
正如这些人,他们自以为接触到了仙人,距离仙人越近,长生便越唾手可得,他们不免会渴求更多东西。
楚阑舟站在墙头,看着里面惨烈的场景。
仙人连连后退,几乎要退到火里:“我是骗子,我是骗你们的,我不是仙……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惨叫声覆盖。
令人胆战心惊的咀嚼声传来,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已经被嚼碎了。
人群乱哄哄的,楚阑舟下意识回头,正好看清了一角白袍。
宴君安没有听她所说留在原地——
他跟来了。
楚阑舟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东西。
这场戏,或许一开始就不是给她准备的。
楚阑舟是魔头,逃亡的那些年她早就看惯了这些东西。
这件事对她而言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可宴君安不一样。
宴君安当了太多年的剑尊。
虽未成仙,但也只是一步之遥而已。更何况他虽然留在念虚宗主持大局,但毕竟还是站得太高,同真正的人世间本来就有些差距。
巫辰当初的话回想在脑海里,楚阑舟忽然就明白了他当时的含义。
想要让一个剑尊“登高跌重”,需得先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