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可他见到阑舟了。
宴君安本就疯疯癫癫,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见到这种场景更是自然而然把它当成了梦境,他小心翼翼抽出手,却终究是没忍住,做贼似的偷偷蹭了蹭阑舟的脖颈。
楚阑舟没有醒。
宴君安的动作又停下来了。
楚阑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宴君安沉吟许久,而后表情凝重,耳根通红,又伸手勾了勾她的头发。
楚阑舟呼吸微滞,却没有动作。
窸窸窣窣地声音响起,宴君安动作极轻地将自己的一缕墨发捋了出来,将它们编在了一处。
怎么又不动了。
楚阑舟察觉身后又没了动静,耐心等待了一阵。
玄月夜的惩罚才刚刚结束,楚阑舟怎么可能睡着,刚刚也只是知晓宴君安醒了在装睡而已。
她原本想等宴君安清醒后就也跟着离开,却在感受到他的动作之后按耐住了睁眼的打算。
楚阑舟其实也有些好奇宴君安会趁着自己沉睡做什么,干脆就着场景演了下去。
现实和楚阑舟预想的显然有一些差距。
不,是差距很大。
身后那人好像在颤抖。
楚阑舟眯着眼睛看着宴君安小心翼翼捏住同心结的样子,在心里唾弃自己刚刚充满不良思想的脑子。
宴君安对着那同心结出神许久,而后眼眶就红了。
楚阑舟皱眉就想装作睁眼,却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又被宴君安揽进了怀中。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墨色发丝蹭在敏感的皮肤上,极其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楚阑舟深吸一口气,还未做出反应就听到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
“呵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他们都该死,都去死嘿嘿嘿嘿……”
啊?
音色是好听的,楚阑舟甚至能感受到他笑的时候胸膛的震动起伏,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好是背对着宴君安的,楚阑舟趁机将眼睛撑出了一条缝隙。
面前摆放了好几个娃娃。
那些娃娃胸前贴着写着姓名的符箓,做工十分精致,还穿着小衣服带着小武器,很精准地抓住了人物特征,从外表看上去十分可爱。
如果忽略他们身上穿插着的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孔洞的话…
宴君安发疯发得也很有条理,娃娃的摆放顺序齐整,分门别类,里面的人还挺多。
楚阑舟胆眼扫过,发现里面很多都是修真界颇有名望的大前辈。
还有一个小人,胸前写着宴……
不行,眼睛好痛。
要看不下去了。
楚阑舟狠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看到宴君安正从储物戒里拿了一个瓶子和一把银针,然后一把将银针塞进了瓶子里。
浸泡片刻后,他又将银针拿了出来。
楚阑舟眼睁睁看见银针带出不明成分的粘稠液体,滴落在床单上,瞬间就被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嘶——
楚阑舟倒抽了一口冷气。
从宴君安的动作中就可以看出他的倾向,里面有几个人物被他重点照顾了,比旁的人偶身上多了好几个银针。
楚阑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却还是默默记住了那几个人名。
要不然……
还是找机会干掉吧。
得再加一个人。
想起来宴君安曾经给自己下的那个情蛊,还有今日目睹的这一场巫蛊之术,楚阑舟下了决定。
——一定要把那位祸害宴君安的巫人杀了。
这都教了些什么玩意儿?楚阑舟觉得眼睛连着脑仁都一起疼了起来。
上面的笑声骤然停了。
楚阑舟意识到什么,慢慢抬起头。
头顶,宴君安嘴角扯出夸张的弧度,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饶是楚阑舟见到此种情景都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宴君安却一点都不为她的惊讶恼怒,他只是面带微笑,笑着对楚阑舟道:“阑舟,早安。”
这是不想装了吗?
楚阑舟大抵是知道宴君安的真实个性可能不如他表露出的那般,会有些出格,却不知道他背地里居然是这个模样。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是有点……新奇?
楚阑舟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看法,虽然尚未结契,但她内心还是将宴君安视作自己结契伴侣的。
楚苑虽然终其一生都并未寻得伴侣,但他性情风流,平日酷爱参与旁的修士的八卦秘闻,积攒了许多理论知识,也时常会拿它们教育幼时的楚阑舟。
就比如——“爱一个人,就要学会接纳那个人的全部,无论优点,还是缺点。”
稚气未脱的楚苑一本正经教育尚在咿呀学语的楚阑舟。
楚阑舟:“咯咯,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咳咳。
虽然过程十分曲折,但好歹让楚阑舟学会了不少与伴侣相处的道理。
楚阑舟微微扫了旁边那些人偶一眼,试图让自己适应它们的存在。
但……
这怎么把悟道子都写上了?!
楚阑舟看着小小傀儡身上显著多余其他人的嶙峋瘢痕,还是觉得眼睛好痛。
宴君安不是一直掩饰的很好吗?为何今日忽然转了性子?
楚阑舟实在想不明白,打算悄悄呼唤系统。
没有回应。
的确如此,宴君安如今只着了里衫,身上还布满了自己昨夜忍痛留下来的抓痕,按照系统的屏蔽限制,是看不到现在的场景的。
眼看宴君安看向自己,楚阑舟吞了吞口水,打算说话。
宴君安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你不要怕,你不要怕……”
他的动作极尽温柔,楚阑舟也跟着放松下来。
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楚阑舟遍体生寒。
宴君安声音放得很轻,手指慢慢抚开她额前的碎发:“……你很快就不会记得了。”
楚阑舟看着他拿起那个瓶子冲着自己伸来,瓶口微微摇晃,像是随时都会倾倒在自己身上。
楚阑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无数回忆自脑中轰然炸开。
——“折了你的剑,我就允许你下山。”
——“师姐,你好狼狈啊,宗门里所有人都说你是疯子,从没有人相信过你……”
——“楚家?现在整个楚家也就只剩下一个孤女,还成了魔修,能成什么气候……”
——“秦星原不会见你,看你的样子,谁敢和你站在一处?”
——“啊呀呀,真是个悲剧,可那怎么能怪我呢?要怪也只能怪楚家信错了人,都是活该……啊啊啊啊啊啊!”
——“宿主,你的终局,是被宴君安穿心而死。”
旧日那些不堪的回忆席卷过她的全身,不甘和愤懑溢满了她的心脏,等楚阑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骑在了宴君安的身上。
宴君安被她打的侧过脸去,药瓶也被打落在了床上,里面的药液洒落,腐蚀出一块硕大的孔洞。
他的指尖接触到药液被烫得通红,可他却毫不在意,依旧盯着楚阑舟,目光略带讶异。
楚阑舟拎着他的衣领,将额头抵在了那里。
如果百年来坚定相信的东西都是错,如果那根支撑自己行走一路的柱子的假的。
她要怎么办?
不知名的恐慌摄住了楚阑舟的心神,她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生怕看到宴君安此时的表情。
是讥讽?还是……嘲笑?
她在害怕。
仿佛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个雨夜,楚苑失联,宗门戒严,她央求长老下山求了三天三夜都没能得到允许,最后只收到了那封被盖满章的信。
信里说,楚苑死了,阿爹阿娘死了,族里的弟弟妹妹们还来不及等到她给他们带上时兴的纸鸢,就一起被轻飘飘记录在了这张薄薄的信纸里。
楚家全族,自此之后之余她一人。
楚阑舟站在雨夜里,头一回感受到了惶惑不安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