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林束居然敢无视他,他没忍住前进一步,想要拍着她的肩膀问清楚道理。
但他的手根本来不及落下。
凶煞之气扑面而来,堪堪停在他的口鼻之前,泛着青黑的拳头距离他的面门不过一寸。
那领事大弟子被吓得楞在了原地,冷汗一滴滴从额前凝聚,他却连一丝反抗之心都无法生起。
突兀出现的那人身披淡青色长衫,脸面被黑气缭绕,看不清长相,但单看身形犹如画本子里描述的文弱书生,但其浑身萦绕的,犹如厉鬼般的威压,足以让人明白此人绝不像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软弱可欺。
之间那书生开口,语调森寒:“滚。”
阴煞之气就着他的语调向领事大弟子袭来,他就这这股迎风忙不迭提着剑跑了。
.......
楚阑舟揉了揉眉心,叹气道:“他可能把你认成了我圈养的厉鬼。”
虽然这种做法不被正统承认,但也有不少世家权贵喜欢培养鬼修来为自家弟子防身,是以楚风言以这种方式出现也不算突兀。
“何必如此?”楚阑舟道,“这里有不少你的师兄师姐,或许表明身份还能与他们叙叙旧。”
楚风言摇了摇头,温柔浅笑:“我陪在楚姑娘身边就好。”
鬼的执念是可怕的,他因楚阑舟而自戕,楚阑舟就变成了他最深最重的执念,这一点哪怕是楚阑舟本人都无法改变。
早知无用,楚阑舟最终还是不打算再劝。
楚风言守在楚阑舟的身侧,道:“治兵如治国,需辅以雷霆手段,楚姑娘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
楚家每一个人都是要上战场的,只不过楚阑舟当时的年岁太小,还来不及随父母征战。
往后叛宗入魔,她基本上都是在单打独斗,遇见什么刺头,从来都采用的是不废话直接杀的模式,更加不需要动什么领兵的脑子了,但显然现在并不能这样做。
换言之,除了在汴州那一场听从杜若指挥的经历之外,她确实没什么经验。
眼见楚阑舟迟疑,楚风言眼睛亮了起来,强调道:“在下曾是宰相之子,耳濡目染之下,学了许多。”
或许是太过激动,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洛傅简身为曾经扶持女帝上位的股肱之臣,温恭直谅,学富五车,曾一度为太子师。
宰相会的是什么?辅佐君主,治理国家,统率群臣,管理财政......反正不是带兵打仗。
但楚阑舟又不知道凡间的权力划分。
楚风言表现的实在是太过笃定,她将信将疑,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
领事大弟子灰溜溜跑了回来。
刚刚被厉鬼威吓的感受实在太过毛骨悚然,哪怕明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厉鬼的范围,他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难以平复。
弟子们没有察觉领事大弟子的异样,看他回来,反而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围了过去,欢欢喜喜将他一路送着回到了弟子居所。
星幕是念虚宗弟子们外出时使用的大型法器,功能也十分健全,船头是各长老的居所,船中央便是各弟子们休憩、练习的场合了。
他们急匆匆被剑尊送上星幕后就再也没有得到旁的消息,一直在船舱中待命。宴尊者日理万机,来去匆忙是常有的事,往往这种时候都会有别的长老峰主接班,只不过这次的长辈久久没有出现,不免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
“张师兄,怎么冻成这样?快,快进来!”
“见到领队长老了吗?是哪位长老?”
“那还用猜,肯定是执法阁阁主柳长老啦,往日怎么大的活动都是他来领着众弟子的。”
“放屁,柳长老被掌门派出去执行任务消失好久啦,肯定是御兽阁阁主,我搀念虚宗的灵兽可久了,要是御兽阁阁主当职,或许会让我们骑骑灵兽玩。”
“真敢想啊,就后山那群大爷,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还骑灵兽呢!它们要真的来了星幕,不骑在你头上都得烧高香了,这么敢想,你怎么不去做梦?”
他这话有点侮辱灵兽了,有本体是灵兽出身的妖修弟子不满意,骂道:“怎么了怎么了在?脾气古怪点怎么了?我们灵兽吃你家大米了?”
“别吵了别吵了,你们这样猜是吧,那我就要猜是药园的薛长老!大家都说薛长老脾气古怪,我看她是世界上再温柔不过的人了,我在药阁看病的时候薛长老恰好当值,我偷偷塞给过她香囊,那是弟子祈福用的,她居然脸红了嘿嘿.....”
众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没一会儿就出分歧吵了起来,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唯一知晓真相的领事大弟子张师兄的身上。
弟子居所升着篝火还刻着诛邪法阵,微微驱散了之前厉鬼带来的冷意。
张师兄捧着弟子们递给他的热茶,猛灌几口后终于缓和过来,他看着围在自己周围殷切等待着自己说出刚才经过的弟子们,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弟子们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纷纷哭嚎起来。
“不会是葛长老吧?他要我参悟内景,但我参悟了三年还没参悟出来啊!和我同时入宗门的弟子都去各峰各阁就业了,就我还在延毕,考考考,把我烤了算了!”
“难不成是药阁的现任阁主何鲲长老?他出的卷子实在是越来越变态了,嘴上还天天说上一任阁主带的弟子能考满分自己也不能比人家差。丹经这种东西都能考满分,那位前辈一定心理扭曲,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变态!”
“还有可能是元长老,这老头疯了似的抓我练剑,还说当时的念虚宗第一是他门下弟子,就连宴师叔都只能往后稍稍……我的妈呀,那老头就吹吧,谁的剑术能比剑尊还厉害?”
“……”眼看他们越传越离谱,张师兄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茶杯惯在了桌子上。
茶杯和桌面发出咔擦一声脆响。弟子们安静下来,纷纷抬起头来看他。
“都不是。”张师兄脸色臭得吓人,“不是我们宗门的人,是乾明派的掌门林束。”
“哦。”
“噗……咳咳咳咳咳”在一片低沉的应答声中,有一个角落的反应实在是太明显了。张师兄寻声望去,看见了坐在角落正抚着胸口拼命咳嗽的两个少年。
是宴梦川和秦三百。
见是这两人,张师兄的脸色和缓了些,询问道:“你们怎么了?”
“无事无事,咳咳,师兄,请继续。”宴梦川连连摆手,一边忙不迭帮秦三百顺气,一边悄悄拿着茶盏挡住自己的表情。
夭寿了,别人不知道,但他们可清清楚楚,这世界上哪来的林束?那分明是楚阑舟啊!
哪怕心中再敬重小师叔,宴梦川都对自己这位堂叔的恋爱脑感到一阵绝望和无力。
楚阑舟毕竟背着这样一个恶名,又与念虚宗不睦,师叔哪怕再亲近,再亲近也不能……
忽然联想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宴梦川脸一红,不敢再接着往下想了。
张师兄刻意强调林束有别于本宗门的身份,就是想要引导出众人的不满,却没想到大家只是随口应了一声,讨论的东西却与他想的大相径庭。
“是林掌门啊,林掌门容貌虽然普通,但剑术真心不错。而且据说与我们同龄,相处起来应该容易。”
“师兄,师兄,你觉得林掌门真的和宴师叔在一起了吗?”
这他怎么会知道?
张师兄被缠得实在不耐烦,终于没忍住又敲了敲桌子。
房间安静下来,众弟子们眼巴巴望着张师兄,等着他说话。
张师兄原本想借着林束圈养厉鬼的行为发难,但这种事情世家之人也常做,远算不上失格。
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身为领事弟子,有与长老商讨协助制定计划的职责。我也是按照惯例,去找她协商。”
“但林束此人刚愎自用,蛮横无理,压根不听我的劝解,还动用暴力手段,把我逐了出去。”
这怎么可能呢?
刚刚才顺过气的宴君安一惊,又咳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众小弟子却都喊了出来。
乾明派与念虚宗不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两者的关系在剑尊传出与林束私定终身的绯闻后有所好转。但这也是道听途说,也没有人能够证实。
同为剑道宗门,念虚宗若是第一那乾明派就只能当老二。有这层竞争关系在,小弟子们自然而然就对乾明派的人和事带有偏见,一听师兄受到了这种不公的对待,群情激愤,纷纷站出来替张师兄打抱不平。
“乾明派阴险狡诈,就没一个好东西!”
——这是地域歧视的。
“林掌门居然是这种性子,宴师叔真是所托非人。”
——这是看话本子看多了的。
“可林掌门不过金丹期,怎么能胁迫得了师兄啊?”
——这是纯不会看师兄眼色的。
略过最后一句话,张师兄咳了咳,做了结论:“当然最主要的不是这一点,依我看煞气入关之事兹事体大,林束虽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但还是太年轻了,恐不能担此大任。”
这句话把对林束能力的质疑和自己身为大弟子的包容都说全了。
这些小弟子们本来就还处在只论义气道理不讲求利益的年纪,听到师兄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对待,气得也顾不得做手上的事情了,拍案而起,愤愤然道:“我们这就去找林掌门,定要给师兄讨个公道!”
宴梦川咕嘟一声把茶水咽了下去,还是没忍住打断了他们的发言:“张,张师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本就是看在家世的面上才礼让他几分,被屡次三番打断,张师兄已经有些生气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起来:“煞气各地均有分布,只是有些地方繁茂,影响较大;有些地方人少,影响也就相对少些。我向她提议先去解救繁茂之地再解决塞外之事,可她固执己见,一定不肯。”
他眼眸一转,试图把这宴家弟子拉到和自己一般的阵营,特意放慢了语气:“鹤洲,妙华轩,栖梦岭都出了煞气,这可都是中枢之地,万一出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谓是影响甚远啊。”
没想到他这话出口,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宴梦川啊了一声,下意识反驳道:“鹤洲不需要救援啊?”
没察觉到张师兄已经变换的脸色,宴梦川掰着手指头盘算起来:“我爹娘婶婶都在鹤洲,弟子门客也都在那里,应当是没什么关系的。”
“鹤洲是宴家的辖地,栖梦岭是秦家的地界,妙华轩是穆家所在之处,他们应该和我家的情况是一样的……至于鹰沙城,那是最繁华的地方,周围大大小小宗门不少,肯定来得及支援的!”
宴梦川的思想很单纯,就是单纯想帮助张师兄分析形势,方便他下判断。甚至他分析完还想邀功呢,却一下子对上了张师兄恐怖的表情,吓得当即噤了声。
张师兄眼看着原本激愤的人群被宴梦川两三句话就安抚下来,甚至还赞许起林束来,越发生气,也顾不上拉拢世家了,愤愤然反驳:
“师弟你多久没有回去了?怎么就敢确定这些地方都不需要救援?诚然,它们以前可能是富饶之地,但煞气一起,局势瞬息万变。既然他们也向我们念虚宗发起了求援,出于大局考虑,我们也需要实地勘探一番再做决定,断不可像师弟这样轻易就下断言!”
宴梦川确实已经太久没有回过家了,说出来话也只是没有经过调查的经验之谈,闻言羞窘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了。
但其他人并没有被张师兄的言语打动。
四下一片寂静,半晌之后,才有小弟子畏畏缩缩地开了口:“可今日,根本没有穆家弟子上星幕。”
不只是穆家,其他上五家的弟子也来的很少。众位弟子对此也都颇有微词,只是因为宴梦川和秦三百在场,他们才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
虽然此次支援都是弟子们自愿报名,但世家这样做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我不想去救援这些人。”有个小弟子愤愤然握起拳,在瞥了宴梦川一眼后硬生生吞下了自己后面的话,客套道,“小师叔说过,他有别的事情,这次暂由林……林掌门来带队。或许林掌门心里有数,我们可以听从她的话。”
“林束的剑真的很漂亮。能使出那么漂亮剑招的人,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师兄,对不起,我不是说林束好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或许她为难你是因为她对念虚宗有偏见。”
众弟子甚至害怕自己不给张师兄引得他低落,聚拢在他身边纷纷安慰起来:“我们和乾明派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情。师兄,我们一定会好好表现,洗刷我们在她心中的印象的!到时候她一定会因为误会师兄而感到羞愧!”
但显然,弟子们的安慰并没有舒缓张师兄的怒火,张师兄的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愤愤然瞪了一眼宴梦川,而后拂袖而去。
眼看张师兄要离开,宴梦川却像是想到什么,慌忙跟了上去。
秦三百紧随其后,也离开了弟子房,动作轻巧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