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一团近乎无色的东西,连形状都看不清,便冲进了叶飞音体内,霎那间叶飞音胸口的伤急速愈合,迸发出的力量令殿内所有人都难受得苍白了脸色,连阎徊都被震得险些干呕起来。
那是什么?阎徊心头很快掠过一个念头,他大约已经有了答案。
雪剑流光溢彩,叶飞音只是轻轻一划,这结实华美的大殿就震动不止。
“不好!大殿要塌了!大家快离开这儿!”
随着这一声令下,大殿轰然倒塌,稍有慢些的已然被巨石压在了废墟之中,不能动弹。
此时此刻,包括外面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叶飞音成神的一瞬,她发丝尽白,周身灵气强悍,无色的双目俯瞰着众人,宛如上神。
“叶、叶宗主她怎么了?”在外的小弟子们皆面露神往之色,好漂亮的霞光,难道他们有幸见证了叶宗主飞升的一瞬不成?
莫青舟神色几变,最终将目光落在一脸沉静的阎徊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阎徊言简意赅:“她是造化之神。”
南宫绫曾言造化之神分为三缕,在玄机阁之时那名叫聂幽的一缕已然与叶飞音合体,方才被叶飞音唤回的那个,恐怕就是第三缕了。
阎徊唇色微白,飞音她……或许已经拿回了上神的记忆,还是说现在便只能唤她作造化之神了?
阎徊并非没有听闻过上界之事,上界之神与他们这些修士有着本质的区别,一旦上神归位,她非但有可能忘记他、不认得他,还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吾受天之命,清尔等恶念,修真界颓靡已久,实在不堪,今造杀业是为正道,尔等此果是为天罚。”
造化一字字吐露命令,可修真界除了那几人,谁还知道所谓造化之神颠覆修真界的预感,众人都愣愣看着,直至那叶飞音剑尖染血,毫不犹豫斩杀了一名天剑山长老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所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那不就是要屠尽修真界吗?
所有人都大肆逃窜起来,尖叫哀鸣声不绝于耳,造化毫不心慈手软,抬手便杀,纵是这些下界之人修为境界再高,又怎么可能逃得出上神的手心。
她一路杀来,神情毫无波动,宛如被斩断抹杀的不过是微末草木,丝毫不见迟滞。
“叶飞音疯了!叶飞音疯了!!”
所有人都在逃窜,仙门乱作一团,还没筑基的小弟子被自家门派的长老一把抓过拿去当盾牌推了过去,然而叶飞音的剑却轻而易举穿透了那面无人色的小弟子,一剑斩断了长老的魂魄。
雪剑抽离之后,小弟子跪倒在地疯狂把自己胸前摸了一遍,却未寻到半分伤口,刚刚那一剑他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他一脸茫然,又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既然是天罚,无错之人怎会被罚呢?
“快走!”莫青舟用力拉了一把僵在原地的阎徊,却被阎徊推开了。
“我不走,你走吧。”阎徊回了一句,他神色平静极了,目光只是定定追寻人群中一路斩杀过来的叶飞音,而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根本不可能逃得掉,这些人未免太过小看上神之力了。
尸山遍野,的的确确逃无可逃,阎徊突然明白,这便是与人间的天灾一般,只为平衡罢了。
只是修真界已有超越凡人之力,寻常的天灾无法奈何,上界便派遣上神降下天罚。
随着被杀死的修士越来越多,阎徊好像看得愈发清楚了,死的人,他们的灵台都不干净,都是有着污秽的。
那他自己呢?阎徊自问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他的灵台不可能纤尘不染,只怕今日无疑会死在她的剑下。
阎徊抿紧了唇,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这里还有。”造化发现了他们。
她的剑并未有丝毫的犹豫,她望过来的那一眼让阎徊觉得陌生无比,仿佛他们从不相识一般。
阎徊心口突然泛起一阵疼,她果真成了神,她不记得他了。
“小心!”莫青舟下意识朝阎徊挡了过去,他怎能看着好友亲手将自己的道侣斩于剑下,倘若她有一分清醒的可能,那……
然而雪剑直接穿透了他,并未伤着他分毫,就好像莫青舟根本不存在一样,根本没有阻挡到分毫。
莫青舟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叶飞音的剑刺了过去。
阎徊垂下了眼,他几乎是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有些可惜这个孩子到底没有来得及出生,他又到底有了几分遗憾。
剑尖瞬间刺向了他的眉心,却在这时阎徊后腰一烫,一道无形的印记化作屏障挡在了他的面前,将雪剑结结实实挡住了。
造化虽依旧没什么表情,可却出现了明显的一愣,不过她并未因这意外出神太久,而是干脆利落地收剑走人,转而去斩杀他人魂灵。
阎徊一怔,他下意识摸上自己后腰处那片热意,现在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怪不得他没办法在叶飞音身上留下自己的魔纹,他怎么可能给神烙上烙印呢?他后腰处那个根本不是仙纹,而是造化的烙印。
一种劫后余生的情绪漫上心头,阎徊反复摩挲着那个印记,愣愣地想,如果是这样,那他是不是已经算作是造化所有?他是不是可以跟着她一起去上界,不必分开了?
第40章
◎争夺◎
天剑山已是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快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造化就已经将该杀之人尽数屠戮, 她的神台异常明亮,随着最后一人杀尽,已然明亮得近乎透明。
她的使命已然完成,理应返回上界了,只是……下界之中为何有她的人存在?造化收剑, 侧目看向方才那个一击不得的男人。
难道是她三片魂识所牵扯出来的孽缘?
数千年前造化受命于天, 她早知千年后的今日会屠尽修真界, 又怎会平白被这些无知的下界算计?天道不仁,若她直接以神力搅弄风云,今日是她之功, 但保不齐他日就变成了她之过,造化不可能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隐患。
所以,她碎裂三缕魂识,让这三缕魂识都被修真界所杀, 下界便会背上弑神的罪名,届时她再出手便是顺应天道,绝不会再将过错算到她的头上。
于是造化点化一人, 让其创立了玄机阁,玄机阁可探知天命,造化之神终会颠覆修真界的预言便落到了名为华星河的下界人身上,之后种种自有人去推波助澜,无需由她经手。
从头至尾, 她不过降下一个预言罢了, 之后的人心险恶、贪嗔痴欲, 无一不在造化的预料之中。
聂幽木讷寡言,身怀有情心,果然在自己的大婚之夜遭受重创,生不如死。百轲面染疮痍,身怀悲悯心,从小便遭受人人唾弃欺辱,最后却是为了救这一城人的性命而已,然事了之后无人记得,众人只知百轲大魔头已被仙门正道所诛。
至于这叶飞音,便是她最重要的一片魂识,身怀道心,可以有情,却也无情,在造化的推演中,她本该在第一次魔窟碎裂之时就身殒而死,中间却不知出现了何等意外,使得造化不得不亲自动手,借徐青杨之手碾碎这颗道心。
这样一来,原来三具肉身的桎梏就被彻底打破,魂识归一,造化才能临世。
只是这具身体,造化却用得很不习惯。
三魂归一,恰好就归在了叶飞音身上,这一具肉身是与她的真身最像的一副,虽然是自己的魂识,但归根结底也只是凡人之力,然而在她动手杀那个男人的时候,她的那一剑却慢了。
凡人之力,竟在阻她。
常理来说,三魂归一之时原本魂识的记忆神识都会被彻底抹去,聂幽如此,百轲也是如此,为何她的这一片魂识,会生出自己的意识?
造化有些不明白。
不过那个男人今日不杀,过不了多久他自己也会身死,造化已然看出,那人眉宇之间戾气太重,乃是不祥之兆,势必会死在自己的天雷劫里,今日杀不了他也罢。
空白的一眼,叶飞音看着他的眼神已是全然陌生的样子,阎徊眉宇渐沉,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只是不及他深想,造化已然提剑离去,快得只在瞬息之间,想必是已然返回了上界。
分明昨日他们还在耳鬓厮磨,今日却……
阎徊抿紧唇,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若我飞升成功,能与她一同待在上界吗?”
莫青舟看了阎徊一眼,不置可否,方才他那好友的模样显然是已不记得阎徊了,或许说,他的好友,叶飞音这个存在,已然在她成神的那一刻被自己抹杀了,永远消失不见了。
“你理应看开。”莫青舟说了一句,修真之人,已然到了阎徊这般境界,何必再拘泥于情爱之间呢?
一朝飞升之后,他便前途坦荡,今日种种不过风轻云淡。可他若一味沉溺于此,那飞升想必也是不成的。
阎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心中突然空了一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观方才好友……造化,中剑之后神态自如,即刻便召回了第三片神识,徐青杨的那一剑应当是她自己铺设而成。”莫青舟回忆道,“否则,徐青杨一介凡人,绝不会令人无所察觉到这种地步。”
“仙门重建还有诸多要务,我先行一步。”莫青舟劝完,颇含深意地看了阎徊一眼,便动身离开了。
阎徊拧了下眉,那他算什么呢?从他把叶飞音带回魔界的那一刻起,直至如今,难道他所做的一切原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吗?
造化亲手杀了自己的一片神识化身,也就是说这三人原就是要死的,他的补救全然没有意义,若顺理成章,叶飞音本应死在那日魔窟之时,若她运气稍好些,也会死在与聂幽合魂之时,他救了她一次两次,第三次造化索性亲自动手,连他都来不及插手了。
若早知如此……他又何必怀上这个孩子,现今要他如何带着这个孩子继续生存下去?
阎徊失魂落魄返回了炎域,下令闭关,不准任何人侵扰。
与此同时,造化已然返回上界,面见帝君交代差事。
“你做得果然不错,干脆利落,亦未酿造任何把柄,只是上界法不可废,你手染下界鲜血,须受百年天刑,方可抵过。”
造化神情淡淡,并不为自己陈情。
却是有人替她说话:“帝君,此次下界,造化三魂皆受酷刑折磨,属实该与天刑相抵。”
帝君目光落在造化身上,问:“当真如此?”
造化开口:“帝君降罚,吾不会不受。”
对于这个回答,帝君十分满意,挥了挥手道:“既如此,你回去罢。”
上界云波浩渺,一望无际,仙台楼阁皆是雕龙画凤,华丽冷清。
造化回到自己栖身之石,正欲打坐入定之时,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所谓上界也不过如此。”
造化正想接话,睁开双目时却见周遭空无一人,顿时反应过来开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一片极不稳定的魂识。
“你不喜上界?”造化问了一句,自言自语起来。
“若你喜欢,为何要费尽心思在下界遭受极刑之苦三次,也不愿接受天刑?”叶飞音声音淡淡,已然看穿造化内心。
或者说,是她自己的内心。
造化自言自语,竟也不觉得古怪,反而颇有兴致道:“你可是不甘?”
“皆是不甘,你我同心,你又何须掩饰。”叶飞音道,“做个交易如何?”
区区一片魂识,也妄想与她谈交易,造化不怒反笑,问询:“你能给我什么?”
“我给你想要的。”叶飞音道,“同时,你也须给我想要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造化有了几分兴味。
叶飞音:“我早说过,你我同心,你的心思于我一览无余。”
“好啊。”造化眯了眯眼,“这件事,我身为上神无法做到,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下界修士,如何为我办到。”
“好说。”叶飞音开口,“把这具身体交还给我,我还有要事去做。”
造化眉眼淡淡,逐渐黯然去了,再次睁眼时叶飞音缓缓舒了口气,她试着活动了几番手指,确定灵活自如之后便前往面见帝君。
“造化,你又来了。”帝君衣冠华美,面容绝然出世,盛颜之色已全然不能用凡俗之语形容,他看向造化,平静的双目宛如一潭死水,永远都是如此淡然无波。
“下界之行,吾与一人结下道侣契,至今未曾拔除,吾请下界肃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