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潜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笑一点点地敛了起来。
多宝急急走了过来,道:“干爹,陛下传您过去呢。”
高潜点点头,道:“怎么了?”
多宝摇头道:“不知道,只是陛下方才传了太医,说要去永宁殿呢。”
高潜神色一凛,道:“此事你不必跟着。”
多宝道:“奴才明白。”
*
永宁殿。
“陛下,您怎么来了?”兜兰正坐在院子中做女红,见陛下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赶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连笑都不会了。
她见陛下不答,便急道:“陛下,娘娘身子不适,正歇着……”
陛下一把推开她,道:“滚!”
兜兰看见他身后的太医便全明白了,赶忙大声道:“陛下,陛下……”
陛下脚下不停,一把推开暖阁的门,正看见霍初宁从床上爬起来。
她着了里衣,隐约能看见她略有些凸起的小腹。
霍初宁赶忙将外衫披在身上,笑着道:“陛下如何来了?”
“你不是说身子不适?”他盯着她,眼睛如同鹰隼。
霍初宁道:“已好多了,陛下不必担忧……”
“张太医。”陛下直接打断了她。
“臣在。”张太医把头埋得低低的。
“你去看看,宁贵妃的身子如何?”
“是。”张太医不敢不应,正要躬身上前,却听得霍初宁道:“臣妾已经大好了,不必劳烦张太医了。”
陛下没说话,只给了张太医一个眼色,似是无声的催促。
张太医不敢迟疑,走到霍初宁身侧,道:“娘娘,得罪了。”
“陛下!”霍初宁不可置信的看向陛下,道:“您从不违拗臣妾的心愿的。”
陛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朕不愿违拗,不是朕没有权力违拗。”
霍初宁有些仓惶地看着他,她没想到,他竟连表面的这层薄膜都要撕碎了。
张太医走上前来,搭了霍初宁的手腕,她只是微微颤了颤,便闭上了眼睛。
张太医很快诊完了,他抬头看向陛下,迟疑着不敢开口。
“如何?”陛下问道。
张太医战战兢兢道:“这……”
“说!”陛下怒道。
“贵妃娘娘脾胃受寒,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张太医道。
霍初宁如梦初醒,泪眼朦胧地看向陛下,道:“陛下,臣妾方才就说了,臣妾没事,是您不信臣妾!”
陛下没说话,只是沉默。
霍初宁不敢多言,只静静流泪。
半晌,陛下方站起身来,丢下一句“你早点歇着”,便走了出去。
高潜看了霍初宁一眼,亦跟在陛下身后走了出去。
众人行至永宁殿外,陛下才终于看向张太医,道:“多久了?”
张太医道:“约么着,有两个月了。”
陛下冷笑一声,道:“真是好样的。”
张太医已然汗如雨下,大气都不敢出。
“回去后,知道该怎么办吗?”陛下道。
“臣明白。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臣只是为宁贵妃娘娘治了胃疾。”
“很好,”陛下掀了掀眼皮,道:“你盯着太医院的药,若是宁贵妃这里出了岔子,朕唯你是问!”
张太医道:“是,是。”
陛下又看向高潜,道:“命人盯着此处,就说宁贵妃病了,不许她出去,也不许人探望。”
高潜道:“若是皇后娘娘问起来……”
陛下道:“每日晨昏定省也免了。”
高潜道:“是。”
*
永宁殿中,陛下前脚走了,后脚便有人来将永宁殿的大门锁了上去。
兜兰急得连忙出去和看守的人理论,可无论她说什么,那些人都不答。
兜兰回身看向霍初宁,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霍初宁眯了眯眼睛,道:“定是那个老匹夫和陛下说了本宫身孕之事,没什么好怕的。”
兜兰已然吓得六神无主,道:“娘娘,您要不要去向陛下认个错?又或者想法子打了这孩子……”
“住口!”霍初宁道:“怕什么?他们拦得住旁人,难道拦得住少衡吗?你放心,少衡定会来寻本宫的。”
兜兰道:“便是梁厂公想法子进来,他又有什么法子呢?”
霍初宁没说话,只径自走回暖阁,歪在床上躺着了。
兜兰无奈,只得守着门,希望能寻到一丝机会。
*
入夜,永宁殿。
霍初宁猛地睁开眼睛,果然看见梁少衡出现在了她面前。他着了一身玄衣,暗夜之中,只隐约能看见冷峻至极的一张脸,他眉头微蹙着,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忧。
“少衡,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霍初宁连衣裳都顾不得披,便从床上跑下来,赤着脚朝着梁少衡走去。
她脚下轻盈,隐约听得到脚腕上的铃铛脆响。
梁少衡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侧身将她抱起,道:“娘娘,仔细凉着。”
霍初宁勾了勾唇,道:“你怜惜我?是不是?”
梁少衡眼眸微暗,道:“就算不为了娘娘自己的身子,也该顾着孩子。”
他将霍初宁重新放回床上,便向后退了一步,道:“奴才听闻娘娘被陛下禁足,所谓何事?”
霍初宁挑眉道:“我问你,上次你带进宫来的人,嘴严不严?”
梁少衡道:“他已经再也说不了话了。”
霍初宁蹙眉道:“定是高潜的那个合欢香,让陛下起了疑心。本宫若是能出去,定要杀了高潜解恨!”
梁少衡没说话,只是深深望着她。
霍初宁道:“你再想不到的,我瞧着高潜处处帮着菱歌,兴许他们二人早已勾搭成奸了。高潜会这么做,说不定就是菱歌授意的。你还说菱歌单纯善良,依着我看,她才是最心狠手辣的那一个。”
梁少衡道:“娘娘还是想想,该如何求得陛下原谅的好。”
霍初宁浅笑道:“这还用想吗?有你在,你会不帮我?”
梁少衡看向她,道:“娘娘想要我怎么做?”
霍初宁眼眸一寒,道:“我要你……弑君。”
第93章 玉碎(二)
梁少衡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眉头紧拧,道:“娘娘……”
霍初宁突然轻笑,道:“我逗你的。”
梁少衡松了一口气, 道:“娘娘, 这样的话,切不可再说。”
“为何?”霍初宁站起身来,道:“你难道不怪他?是他做主杀了你的老师,是他让你选要活命还是要受此屈辱,是他把这大明天下治理成这副模样, 你还要护着他吗?”
梁少衡道:“恩师教诲,永不敢忘。”
“你恩师不让你喝酒, 你不也一样喝了?”
“可天下苍生与个人荣辱不同!改朝换代, 朝堂动荡, 受苦的是百姓。”梁少衡目光灼灼, 道:“娘娘,我再如何敬重你,也不能拿天下人的性命去开玩笑。”
这还是谢玉景死后,霍初宁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 好像一瞬间便带她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
那时, 梁少衡还是翩翩少年,是谢玉景最得意的学生,国之栋梁,意气风发。
一晃, 已是物是人非。
霍初宁突然觉得眼底有些氤氲, 她叹了口气, 道:“你是谢少保的学生,我不该逼你。”
她说着, 将一个荷包递给他,道:“烦请你想法子,把这东西送到瓦剌去。”
梁少衡不接,只是望着她,眼底有一抹隐痛。
霍初宁道:“你放心,我只是想提醒赛班,让他记得有我这个人。”
梁少衡低头看着手中的荷包,道:“你真喜欢他?”
霍初宁自嘲一笑,道:“哪有什么真不真的?我不过是看在肚子里孩子的面子上,希望他将来能收留他,给他一条生路。”
梁少衡一把握起她的手,道:“你执意要生下他?”
霍初宁道:“是。”
梁少衡道:“我会想法子,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