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程爱粼,吓得把门轰然关上,惶急地吐出肉干, 脸都蓝绿了, 满客厅找裤衩和上衣,门外响起程爱粼高扬的怪笑和口哨,继而门板被大力捶响, “找你说事呢,羞什么涩啊, 快点!”
葛兰胡乱套了件藏青色的阿拉伯长袍,从脖颈遮到脚面,瑟瑟缩缩地打开门,神态毕恭毕敬,“程老师,有什么指教?”
程爱粼一把攘开门,大咧咧进屋,将挎包扔长桌上,“咖啡,加糖加奶。”
葛兰认命地烧水冲速溶,程爱粼速战速决,掏出了所有的文件、地图和数据资料表,大致介绍了惹玛村周边的鸡肉加工厂和水务处理厂情况,拿笔勾勒出此行大致的隐蔽路线。
葛兰的眼睛逐渐亮堂起来,“no! no! no this way, they can keep watch on, that way ’s better.”他拿起红笔马克笔修改了路线,“绕路,但是安全。”
hale通过特殊渠道,帮程爱粼拿到了钥匙。
它能打开内部资料库和操控间,方便一手资料的采集。她逗狗似的在葛兰面前摇钥匙,“big bang,今年最可能拿奖的新闻,做不做?”
葛兰吞咽着吐沫,揎拳掳袖,刚要开口。
急促不耐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两人皆是一怔,程爱粼蹙眉,“你约了人?”
葛兰忙摇头,“没啊。”
两人静默了片刻,敲门声越来越暴躁,“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程爱粼浑身一悚,脑子一乍。
那是马雄飞的声音!
程爱粼有一瞬的慌不择路。
她原地转悠了两圈,抬脚就往卧室跑,奔了一半赶紧回身拿咖啡,仓促间用纸巾抹去桌上的水渍,她做了两个深呼吸,心绪稍稍清明了一些,手触向椅面坐垫,有余温,她把坐垫也扒了下来,将部分资料迅速拢回挎包,“外面的人是警察,你要是敢把我行踪泄给他,我兜里有两把枪,崩了你,再崩了他,然后埋尸在惹玛村,嫁祸给加工厂,你知道我干的出来。”
葛兰摆了摆手让她赶紧进屋。
他揉了揉面颊,把袍子脱了,恢复成赤条条的样态,抓乱头发,虚眯着眼开门,探出个脑袋,恶狠狠,“谁!”
马雄飞一展警官证,右肩用力撞门而入,面无表情地端相着周遭,“上周三下午,你和程爱粼破了圣王庙102号的扁担屋2层,挫伤了屋主瑟拉芬。”
葛兰一听,急了,“她动的手,我,我什么都没干,我在后面吓疯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教唆的,你要抓抓她……你抓她!”
“她在哪?”马雄飞轻飘飘地将眼神一递,好整以暇地看向葛兰。
葛兰一晃眼,避开他的详察的目光,“就这种人,就得在牢里蹲着,蹲一辈子!她反社会人格好哇,她个大学生,绑人绑得这么顺手,”他激动得滋哇乱叫,“那老太太,老太太鼻梁骨都断了,这种人以后还得了,那再严重一点,杀人啊那就是杀人啊,我有病啊我上赶子联系这种人!
“你们挟持着瑟拉芬,去道宁路的别墅区,找到了jori,你不知道她行踪?”
“那你应该知道啊马伍长,在她的恐吓下,我和她在罗浮山路分道扬镳了,我是她的专业课老师,对我敢打敢骂,拿命威胁,这是什么世道啊!”
马雄飞轻轻笑,“能把白的说成黑,逼出人命,然后安然无恙的在这教书育人,你说什么世道。”
葛兰一时哑口,斩钉截铁,“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知道,”马雄飞笃定,“只是她不让你说,她这个人最擅长威胁,但威胁跟采取行动是两码事。”
葛兰摇头,“我不这么想,如果你在扁担屋看见她怎么对瑟拉芬,你也不会这么想。她当时是真的想杀她,她也是真的能杀她,我到现在看到腰带都害怕,所以我就算知道,也不敢跟你说,更何况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葛兰耸肩笑,“我这人就是个烂老鼠,逃命的功夫一流,我能从吉隆坡逃到这里,就是本着活命至上,我绝不可能犯险跟她有牵连。”
马雄飞低头看着资料,不动声色地将小型定位器黏在了里侧。
那是程爱粼在加油站放在他身上的,现在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要当突发记者,要做热点大新闻。你躲不了她,她一定会来找你,你是做噱头的最佳人选,”马雄飞俯身拿笔,写下一串号码,“如果见着她,打这个电话。”
他眸子慢慢转,一点点巴望着葛兰的五官,像是在揣摩和比对长相,“程爱粼会追着你不放,知道为什么吗?她跟你有旧仇,”马雄飞的手臂攒住了葛兰的脖颈,“写新闻,落笔要三思,你连三个死人都不放过。”
卧室内。
程爱粼身子一凛,猝然扭头看向卧室门。
三个死人?!
她脑子下意识对标起王益平,曹衍航和马雄飞,“连死人都不放过”是指葛兰所写的《李志金英雄反抗下的司法陌路》!
马雄飞的声音清晰而有力道,徐徐传来,“程爱粼是其中一个死人的爱人,她既然敢杀瑟拉芬,她就会杀你,现在不杀,只是遛你玩,等利用够了,再把你一片片剐了,我很清楚她的手段,因为她是我教出来的。”
程爱粼五雷轰顶,讷讷不敢动弹。
她全身血液和器官都僵麻起来,一动,就彻心彻骨。
马雄飞知道了!
他竟然都知道了,知道了他与她的内里关联!
程爱粼慌神了,天也旋,地也转。
她扶住柜子,死死捂着嘴,扇打着僵硬的脑子去思索原委,一条条,一桩桩,念叨了所有的可能性,都统统指向了鬼门关——
是不是马雄飞在生死混沌间走了一遭,半梦半醒中有了过往的意识,探寻到了她的身份也清晰了自己的脉络,他说得那么直截了当,不像是揣测,更像是神佛之手将它们明明白白的装入他脑中。
真不知是福是祸?
若马雄飞的意识复苏,或许会打乱她所有的部署计划,程爱粼身上爬起一层密麻的冷汗。
马雄飞走了20分钟。
葛兰才敢推开卧室门,唯恐阴晴不定的他来个回马枪。
程爱粼凝着葛兰母亲的照片失神,风雅温润的女人正在拉小提琴。
葛兰喉头一窒,忙将相框放倒,盖在床头柜上,“什么时候出发?”
程爱粼心不在焉,“大后天,7点出发勘地形,日落后行动,住宿有村民安排,工厂内部有人接应。”
葛兰闪烁着蠢蠢欲动地激越,“i am in.”
“有|枪吗?”程爱粼歪头问。
“没。”葛兰摇头。
她有些意外,“跑突发生生死死,想杀你的尾巴那么多,你没枪?”
葛兰堆脸笑笑,“腿长,跑得快,也命好。”
程爱粼从挎包掏出把伯|莱|塔|m|9,“源头干净,揣着吧,我命不好,能把人往死里克。”
葛兰有些畏惧枪|械,双手捧着,神色纠合在一起,踌躇了半晌,才收下,“我从来没有写过什么死人的报道?他什么意思?我和你的旧仇,我查过你身份,你跟我在吉隆坡做的报道没有任何关联,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她看我的眼神,的确是仇恨。”
“我厌恶所有将道德抹杀的新闻,不用太信他的话,无非是想抓人想疯了,诈你呢,我都不知道,”程爱粼眸子发僵,幽幽笑起来,狐狸一般,“我有个死掉的爱人。”
次日清晨7时。
拜署长的追悼会在bukit gambir(甘密山)殡仪馆的小厅举行,人不多,都是亲近的同僚。
百花粲然的厅堂中,楠木大棺摆中央。
布拉特垂头用双唇叼起托盘上的棺钉,缓缓走到大棺前,一松齿,长钉轻脆脆落在棺木上。
“一封天官赐福。”
道长一甩拂子,双手比诀高唱。
这是拜署长家的习俗,他父母一族远在海外,年纪老矣。大马国度内关系最亲密的人只有布拉特,本应该由她亲自敲钉,可她手臂废弃,似两个钟摆,软绵绵地晃荡着,这重任只能托付给马雄飞。
布拉特叼钉,马雄飞敲钉。
道长眯眼摇铃,唱念咿咿呀呀,“二封地府安康,三封生人长寿,四封白煞谦消,五封子孙时代昌——”
告别仪式结束后。
蔡署长、马雄飞和布拉特进了火化区,目送着黑黢黢的长木箱徐徐驰进火化炉。
布拉特至始至终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当铁炉闭合时,她浑身一激灵,双膝像被截断猝然往下瘫散,马雄飞和蔡署长同时闪电般出手,左右两边将她死死拽稳。
轰轰火光震鸣。
马雄飞觉得窒息,鼻腔和口腔被水泥封堵,空气出不去,也进不来。他两腮哆嗦,眼角乱颤得泪水横流,太阳穴的钝痛一阵阵捶打着他整个后脑:棺内人的关照,四口人的笑闹成了焚烧焦黑的元宝,风一触,四散全无。
他和布拉特都觉得冷,生冷,悲,大悲恸。
出了bukit gambir殡仪馆。
众人簇拥着骨灰白坛来到甘密山陵园堂,今日就下葬立碑,这是拜署长母亲选的吉日。
道长喝声吟唱,“竖起玉芴天门开,左龙右虎两边排,放放子孙大富贵,科甲连登及第来,山山降下是真龙,乾坤正气此中旺,歌书传书长荣耀,科科竖起状元旗!竖——碑——!”
浑浊的阴天密不透风。
马雄飞凝眉望苍穹,薄雾冥冥笼山,黑云滚滚压天,哪里是什么吉日,明明是百事忌,大荒大煞且大凶。
第37章
*你露馅了*
立碑仪式一结束, 蔡署长就没再寻到马雄飞,人间蒸发一般。
他离开甘密山没回盛丰医院,嘬着烟, 抻着拐, 一跛一翘地登上了去fettes(花地)县的火车。
齐贝昂这周末跟男友到了他外婆家,是一栋在花地县牛汝公园的叠拼别墅。
她和男友在三层厨房打打闹闹摘菜时, 顺势一低头, 便看见面色青白的马雄飞,立在庭院外的铁门处,幽幽凝着自己。
“怎么了?”男友顺了她有些僵硬的视线看过去, 颇为意外,“这么快?”
“去哪儿见合适?这附近我不熟啊。”齐贝昂无端地紧张起来。
“他站着的那位置, 往东走右拐100多米,有家咖啡馆。没事, 自然点,该怎么一惊一乍就怎么一惊一乍, ”男友手上刚裹了面粉,不好搂抱, 只好探头蹭齐贝昂的脸,“回来带两杯巴旦木拿铁,她外婆跟我口味一样, 快去吧。”
齐贝昂换了睡裙, 急吼吼地往下跑,出了庭院,演绎着惊喜和意外, “马伍长?您怎么来了,我在楼上瞧半天, 以为自己眼花了,”她顿了顿,忽然开窍,“是不是之前报案的事儿有后续了?”
“现在二队在跟,在排庭审,他们后续有背上命案。我……今天来,向你打听个事。”
齐贝昂看他脸上汗沥沥,有些站不住,所有力气都依托在拐杖上,“进屋说吧,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前面有家咖啡馆,不远,就在前面。”
马雄飞没表态,他已经走不动了。
更不敢坐,怕一坐下来,泄了力就再也站不起来,他缩了锁眉头,“你跟程爱粼是在中学的时候打熟的,越是这样,彼此了解的越深刻,我想问你,她有没有不一样。”
“不一样?”齐贝昂惑然,“什么不一样?”她盯着马雄飞针子般审视的目光,眼神飘忽回庭院,她果然不擅长在警察面前扯谎,这视线像是要吃了她,“具体指什么?性格,作息,生活习惯?我们都挺没常性的,经常说变就变,本来约着逛街,突然不去了,本来想烫头,结果剪短了。”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那种改变让你突然看不透她了,无法准确定位她的想法,或者说,她所呈现的行为超越了你们的实际年龄。你好好想想,这种变化是突然发生的,她甚至需要遮掩,才不会被你发现。”
“我一直穿素色的衣服,因为ibu(母亲)只要看到我穿鲜艳颜色,脸上就会有一种嘲弄的笑容,我受不了这种笑,我知道会显得黑,可我喜欢明朗。时间一久,我对它们的喜欢抵御不了笑容对我的中伤,我开始只穿素色,可你看,”齐贝昂抖了抖明黄色的连衣裙,“我有了新的关系网,有了别样的情感体验,我突然觉得那个笑容无所谓了,这是不是一种突然变化。”
“不是。”马雄飞掏出烟盒,夹了支烟含嘴里,火一点,一吞一吐。
齐贝昂闻出来了,是程爱粼抽的牌子,她身上浓烈呛人的味道和这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