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明立刻笑容满面,替宋也川应承下来:“好!”
宋也川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画的必然是不如画师的。”
“无妨的。”温昭明夺过他手中的扇子,拽着他往前走,“一会儿你画的时候,要把我的脸画瘦一些,下巴收一点,为了给你怀这个孩子,我都胖好几圈了。”
宋也川不赞同:“你一点都不胖。”
“你哪这么多话,让你做你就做。”说着把他往椅子上一按,“画好一点啊,不然晚上没饭吃。”
宋也川小声允了,指着不远处的八仙榻:“你去坐一会。”
温昭明风风火火地往前走,吓得宋也川忙不迭起身去扶:“殿下,慢行啊。”
画了半个时辰,温昭明已经困了,宋也川叫来侍女扶她去睡,剩下的他慢慢画便是了。
温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画中的温昭明宜喜宜嗔,盼睐多情,果真是旁人画不出的婀娜风姿。
宋也川停下笔时,才发觉了温珩,起身向他请罪。
温珩摆手让他起来:“太傅,朕命画师为你也画一幅吧。”
宋也川将手中的画笔放在笔架上,对着温珩轻轻摇头。
“臣算不得贤臣,惭对世人,不配留下画像供后世瞻仰。”
温珩静静道:“朕觉得你配得上。”
宋也川不好再次忤逆君恩,长揖道:“若如此,请允臣只留一幅背影吧。”
景祐八年,昭帝大婚,宋也川归政于君,挂印辞官。
温珩来到公主府时,这里已人去楼空。
下人为温珩抱来一幅画,是宋也川亲手为他绘制的大梁疆域图。
还有一封他写的书信,上面是一首诗。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算当年、虚老严陵。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景祐十年,政治清明,物足民丰,史称其为景祐中兴。
景祐十二年,天子微服西巡。
沿石羊河一路向西,一路来到了毗邻疏勒河的沙洲。
这里位于大梁与吐蕃边界,数年来在两国之间几经易手。去年,大梁在此设置了沙洲卫,这里也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温珩曾在宋也川复录的《遐地说》中得知此地。
在玉门关与阳关之间,这里遗留着前朝所留的石窟与壁画。
宋也川说,这里屡经战火,所以鲜有人至,早已荒废更无人保护。
温珩问了许多当地人,在沙漠中辗转数日,终于来到了这片石窟的面前。
这片自东晋十六国起便开始开凿的壁画,延续千年,壮丽又辉煌地铺陈在这位年轻的帝王眼中。
高耸、巍峨、静穆、庄严。
在早已褪色斑驳的佛陀面前,每个人都渺小得像一粒土。
温珩看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穿着红色的裙子,项下挂着一块小金锁,赤脚踩在沙地上,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风车,她正在嘟着嘴对风车呼气,颇为自得其乐。
他走到她面前,那个女孩抬眼望向他时,温珩骤然一惊。
“你家大人呢?”温珩和煦问。
那女孩指着高大的石窟,笑盈盈地说:“我爹爹在上面画画呢。”
温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在那一座又一座巍峨宏伟的佛像中间,数个汉人正拿着画笔修修补补。
这里屡经战火,沙洲府也从未向朝廷禀告过这个石窟的消息,这些人的保护行为都是自发的。
温珩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的背影清隽如竹,他绘画的左手宛若灵巧的蝴蝶。
“你母亲呢?”温珩问她。
女孩的眼睛圆溜溜的像是猫儿一般:“我阿娘在陪我弟弟。”
温珩蓦地一笑:“真好啊。”
他摘了手上的扳指塞给她。女孩倒退一步不肯收。
温珩笑着说:“你和你阿娘说,这是舅舅送你的。”
女孩似懂非懂,温珩将扳指塞进了她手里,而后站直了身子,身后的刘喜说:“主子,咱们……”
“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们。”温珩轻声说道。
驼队踩着沙地踏上了回程。
温珩回眸望去,月牙泉像是一颗藏在苍茫天地间的珍珠。
洞窟、佛像、壁画都渐渐的远了,逐渐被层层叠叠的沙丘遮掩。
“陛下遗憾吗?”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朕不遗憾。”
温珩的眼中藏着一丝笑意:“他的画,一定会比他的文字更长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