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露的心咚咚直跳,想不到她居然动了恻隐之心。自己好不容易脱离了虎口,怎么可能再回去。她十分怕钟玉络反悔,却也不敢先动。
钟玉络笑了一下,左右手提着东西,就这么转身离开了。夕阳照下来,她的衣袂在风中翩然动荡。李清露望着她的背影,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大魔头这样就放过了自己。
天色不早了,师姐妹和师叔应该很着急了。她提起了气,使轻功向北边奔去,天黑之前得赶回风陵渡才行。
作者有话说:
大爷:马什么梅?
第九章
天渐渐黑了,风陵渡的渡口上点着一串大红灯笼。黄河镖局有人在这里看码头,远远地见一个姑娘朝这边奔过来。几只小船停在岸边,李清露道:“劳驾,送我去对岸镇子里。”
那人认出了她,惊喜道:“李姑娘,咱们夫人让人找了你一下午,你去哪儿啦?”
艄公划起了船,把她送往对岸,一边扬声喊道:“人回来啦——不用找了!”
河对岸有人提着灯笼围了过来,秦招娣和李盈拨开人群,拼命挤了上来。白天李清露被花如意掳走了之后,秦招娣就慌了。师父让她看好了两个师妹,不能刚出来没几天就把人弄丢了。秦招娣央求周月蕊帮着找人,自己也和李盈在风陵渡周围转了一下午,却没找到她。
眼看天黑了,周月蕊正要劝她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到更远处看一看,没想到李清露自己就回来了。
乌篷船靠了岸,李清露上了码头,秦招娣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一边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李盈也紧张道:“你没事吧,那妖女把你抓走了,我们都好担心!”
李清露道:“我没事,丢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她此言一出,周围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秦招娣小声道:“哪有这么容易找回来,那大个子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姜大小姐没追上,刚刚回了镖局。”
丢的是嫁妆里最贵的玲珑锁,李清露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也替黄河镖局的人担忧起来。周月蕊道:“回来就好,天色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吧。”
她留了一部分人值夜,带着其他人回了黄河镖局。此时是春末时节,夜里风大,还有些寒冷。周月蕊裹了一下披风,神色十分疲惫。
镖货丢了,镖师也被人打的遍体鳞伤,光是抚恤自己人都要花不少钱。江湖中消息传的极快,捂是捂不住的。若是丢的东西找不回来,就得按双倍的价格赔偿玉泉山庄。周月蕊想着这些事,心中十分烦恼。
她和丈夫开了十多年镖局,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尤其是姜成豪和儿子还不在身边,家里只靠她和女儿主持大局,让她的压力更大了。
一行人回了住处,李清露折腾了一天,也累得很了。她洗漱了躺在床上,李盈小声道:“师姐,你白天怎么去河对岸了?”
李清露道:“那黑衣人救了我一命,我不放心,就过去看看。”
李盈道:“然后呢?”
李清露想起了白天跟他相处的情形,心中生出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好端端的一个男人,体内却还有一个女子的人格,这种事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她也不想多嘴多舌的给自己惹麻烦。她小声道:“也没什么了,他去追花如意,我两个人都没追上,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秦招娣道:“以后别再乱跑了,那些人的武功高强,咱们跟他们没法比,万一被卷进去就糟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李清露没说话,却感觉手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她看了一眼手背,受伤的皮肤高高地肿了起来,不知道多久才能愈合。她叹了口气,把手缩进了被子里,想着明天拿药膏涂一涂,兴许能减轻一些。
钟玉络虽然对自己不错,但毕竟是个邪派的宗主,以后见了她,还是要躲得远远的。李清露想着这些事,恍恍惚惚的,不觉间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李清露等人吃了早饭,出门想去看看姜玉祺。昨天她带人去追石奴,无功而返,也不知道受伤没有。
姜玉祺正站在绣楼前出神,门廊上挂着个金色的鸟架子,一只八哥在上面跳来跳去的,学着平时人教的话:“和气生财、财源广进、四通八达!”
平日里听着顺心顺意的话,此时却变得十分刺耳。姜玉祺眉头微微一皱,把鸟食丢在小碗里。李清露过去了,轻声道:“玉祺姐。”
姜玉祺眼睛下带着两片乌青,看来是为了丢镖货的事愁的一宿没睡着。早上吃饭时秦招娣还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师叔的寿辰应该没法过了。人家这里兵荒马乱的,咱们若是帮不上忙,不如早点回去,免得给周师叔添麻烦。
李清露觉得是这个理,便说:“那就收拾一下,等会儿咱们就告辞回去。”
姜玉祺回过神来,道:“早啊,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清露道,“昨天你去追人,见那大个子往哪儿去了?”
姜玉祺道:“他往西北方向去了,我追不上,只好回来了。”
她一想起昨天的情形就十分懊恼,那一批镖货里,就数玲珑锁最值钱。这是玉泉山庄与荆州苏家联姻的大喜之物,那些人来抢嫁妆,不但是跟黄河镖局为难,也是不给苏家面子。苏雁北在中南一带是出了名的大侠,这些人连他未婚妻的东西都敢动,实在是嚣张的很了。
姜玉祺道:“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李清露道:“我之前在宜昌就见过那两个人,那女子叫花如意,男子叫石奴,都是金刀门的人。他们的主子跟业力司的教主有仇,便谎称是业力司的人,想要栽赃嫁祸给他们。”
姜玉祺喔了一声,想起了昨天那黑衣男子,若非他来得及时,自己恐怕也要被花如意打伤了。她道:“那穿黑衣裳的男人就是业力司的教主么?”
李清露嗯了一声,道:“他叫徐怀山,一直在追踪那两个人,想要逼他们的主子现身。但那人死也不肯出来,只让那两个手下替他到处作恶。”
姜玉祺心中对徐怀山有几分好感,道:“我看那人也不像坏人。江湖中人说业力司是魔教,但他昨天肯出手帮我们,应该不像金刀门的人那么坏。”
李清露没说什么,心中却想,这人不会做赔本的生意,若是跟他无关,他也不会蹚这趟浑水。
金刀门和业力司常年势同水火,风陵渡夹在中间,既是缓冲带,又是两派都惦记着的一块肥肉。这次黄河镖局保的镖若是找不回来,势必会失去苏雁北的信任,从此中南一带的生意都会不好做。再加上还要赔一大笔钱,元气大伤,他们在风陵渡的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金刀门一直对这里虎视眈眈的,一旦苏雁北放任不管,姜家必然难以自保。金刀门若是趁机侵吞了黄河镖局,从洛阳到风陵渡连成一线,大半条黄河就是他们的地盘了。
业力司不能让金刀门一家做大,自然就不会袖手旁观。这些人之间的斗争,竟然要让无量山的魔头出面来干涉。说到底也不是出于什么江湖道义,只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
金刀门占据着北方富庶要地,堂口众多,实力最强。业力司和荆州苏家的势力稍逊一筹,却也不容小觑。这三家算是三足鼎立,共同分割中原武林的势力。
这三家里,只有苏家是白道上的豪侠,受人尊敬。业力司则是彻头彻尾的魔教,通身透着股邪气,让人敬而远之。金刀门则跟官府有勾结,黑白两道通吃,但因为行事过于专横霸道,得罪了不少人,名声比业力司还要糟糕一些。
李清露原本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上次在玉泉山庄附近见过徐怀山之后,她便开始留意。有时候师父和掌教提起来,会说这些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她听得多了,便知道了这些人都是为了利益争斗,没有谁是纯粹的好人和恶人。
姜玉祺想起昨天她跟着徐怀山过了河,道:“昨天你追上他了么?”
李清露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那些人的轻功都高明得很,我追不上。”
姜玉祺喔了一声,一时间没再说话。李清露道:“玉祺姐,我们准备走了。”
姜玉祺有些诧异,道:“不是刚来么,怎么就要走?”
李清露道:“你们现在忙,我们留下来也是添乱。等我们把这边的事禀明了掌教和师父,要怎么办,都听凭她们做主。”
周月蕊一直把玉虚观当娘家,如今黄河镖局出了事,总得有人回去通报一声。
现在家里乱糟糟的,也没办法好生招待客人。姜玉祺道:“真的很抱歉,若不是出了这场意外,我还想好好陪你们玩几天。如今这个样子,让你们见笑了。”
李清露摇头道:“都是金刀门的人不好,你别太心烦了。我们的能力有限,帮不上忙,实在惭愧。”
她们说着话,秦招娣和李盈从屋里走了出来。那两人背着行囊,准备上路了。
李清露回房拿了包袱,跟师姐妹一起去了前院。院子里堆着乔家的嫁妆,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打开了。周月蕊对着单子点数,被抢走的金银首饰、弄坏的丝绸布匹加起来,损失在三成左右,总得赔五千两银子。这些都还好说,但玲珑锁是天上地下都没有第二份的宝贝,弄丢了实在很难跟乔家交代。周月蕊的面色凝重,让人把嫁妆重新封起来,一边跟副总镖头周昀商量接下来的事。
副总镖头道:“昨天我就让人去银川送信了,最迟后天总镖头和少镖头就能赶回来。”
一想到丈夫将要回来,周月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她道:“把眼线放出去,仔细查访花如意和石奴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周昀答应了,大步往外走去。周月蕊回过头,见几个小辈一起来了,道:“怎么了?”
秦招娣带着两个师妹来辞行,周月蕊有些遗憾,却知道这些少年人留下来也帮不上忙,若是再走丢了一个两个的,更没办法跟玉虚观交代。她道:“师叔现在照顾不了你们,早点回去也好。”
她亲自送她们去了渡口,又给她们三十两银子做盘缠,道:“过几天我去宜昌一趟,到时候再去玉虚观住几天。”
玲珑锁丢了,黄河镖局总得给乔家一个说法,周师叔早晚是要去玉泉山庄走一趟的。
这一对夫妻相互扶持着经营镖局,十分不容易。男人在外头流血拼命,一旦丢了货,夫人亲自去商量,还能有个转圜的余地。大家都说周师叔嫁了个好人家,患了难才看的出来,何尝不是姜成豪娶了个贤内助呢。
乌篷船过了黄河,秦招娣雇了一辆大车往南而行,花了两天时间回了宜昌。
傍晚时分,三人到了玉虚观。周月蕊的生辰还有三天才到,她们这就回来了,让人十分意外。
秦招娣等人歇了片刻,说了黄河镖局被劫的事。掌教和师父都吃了一惊,道:“你周师叔没事吧?”
秦招娣道:“师叔和姜大小姐都没事,姜大侠和二公子在银川,这两天就要赶回去了。不过一些镖师和码头上搬货的伙计受了伤,这一次也损失了不少东西,应该要赔不少钱吧。”
掌教和师父的神色凝重,都很替周月蕊担心。但她们的能力有限,也帮不上什么忙。掌教璇玑师太叹了口气,道:“最近武林中小人猖獗,大家要勤加练功,遇上事才能自渡渡人。”
众弟子纷纷答应了,李清露见识过那些人的武功,知道差的太远了,只能希望他们不要一时心血来潮,来找这边的麻烦。
掌教道:“你们一路劳顿,先回去休息吧。”
众弟子行礼退了出去,李清露走在最后。师父跟了出来,站在回廊上道:“清露,你等一下。”
走廊上挂着白纱灯,在风里一晃一晃的,淡淡的灯光照在身上。李清露停了下来,秋云师太走到她面前,道:“出去这段时间,还见到什么人了没有?”
李清露的目光闪动,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她想起了徐怀山,却又不敢说跟他有关的事,一来是怕师父担心,再者也是觉得事情太复杂,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师父一直要求玉虚观的弟子要是非分明,自己却跟徐怀山那样的大魔头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还鬼使神差地救了他一命,实在无法跟师父交代。
她道:“弟子就在风陵渡的码头上见了业力司的魔头一面,过了河就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秋云师太注视着她,道:“师父从小就教导你要诚实,你可不能撒谎。”
李清露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弟子没有撒谎。”
秋云师太忽然抓住了她的右手,往上一翻,露出了她虎口上的痕迹,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灯光照在她的手上。经过了几天,她手上的外伤已经愈合了,但红色的疤痕肿着,十分明显。
李清露的脸色一白,没想到师父的目光这么敏锐,自己刚回来就被她发现了。
她没法抵赖,小声道:“弟子知错了,求师父原谅。”
秋云师太方才见她行礼时,手上有个红色的痕迹,依稀是业力司的印记。她心中起了疑,这才跟出来问她。李清露垂眼看着手上的疤痕,也十分懊恼。
秋云师太道:“怎么回事?”
李清露道:“当时徐怀山在水上救了我一命,我想这么回去未免有些不讲义气,便去了河对岸。他没追到花如意,回头见了我,就……就狂性大发,要把我抓到无量山去。”
她不敢说徐怀山人格分裂的事,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天大的秘密,若是让他知道这消息是从自己这里传出去的,恐怕整个玉虚观都要被他夷为平地。
秋云师太道:“他抓你干什么?”
李清露道:“他说他缺个梳头的丫头,可能他身边都是男人,笨手笨脚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秋云师太觉得有些奇怪,道:“然后呢?”
李清露道:“弟子想起师父的教导,威武不能屈,坚决不跟他同流合污,一定要回风陵渡找周师叔。他嫌我吵闹,就把我放了。临走之前,他又拿簪子在我手上按了这个印子,说若是以后我想明白了,还可以去找他。”
秋云师太听完了,觉得自己这小徒弟能虎口脱险回来,已经十分不易了。她也不想太过苛责她,道:“吓着了么?”
李清露本来以为师父要斥责自己不够谨慎,惹了许多麻烦,没想到她这样关心自己。李清露十分感动,道:“当时有些怕,现在没事了。”
秋云师太叹了口气,道:“你武功练得不到家,以后再遇上这些人,还是躲得远一些吧。”
李清露答应了,秋云师太又道:“你手上的这个痕迹是业力司的标记,留着是个麻烦。为师得把它去掉,但是要吃一些皮肉之苦,你能不能忍?”
李清露也不愿意留着邪派的记号,立刻道:“弟子能忍。”
秋云师太擅长医术,观里有人病了,都是她负责诊治。她道:“我回去配一副药,慢慢地把你手上的疤烧掉。做完之后,手上可能会少一块皮,你怕丑么?”
李清露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弟子不怕难看,只要不妨碍练剑就好了。”
“不伤及筋骨,练剑是不会耽误的。”秋云师太想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手上留个大疤太可怜了,“为师再给你配一剂膏药,烧完了伤疤,你便涂上,也能好的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