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贵妃何许人也,是陛下宠妃,就因为她,皇上不立正室林氏,反而两位贵妃并立。
这样可不是国祚延绵之道,自古国本不立,天下何安?偏偏这洪贵妃又格外不同,她本是选秀出来做皇长子妃的,并养育宫中,但中间又因为林氏身上自带祥瑞,被先帝插了一杠子,任命为新的皇长子妃。
偏偏皇帝又是个念旧情的,也许洪贵妃更会哄人,还生了两位皇子,固然不占长不占嫡,但的确是盛宠在身。
要说女儿也真是个人才,他在宫中认识的大珰就传消息给他,说三皇子为了她居然以自杀威胁洪贵妃。
这件事情在皇上喊他和魏大人一起宣布赐婚的时候,他才觉得宸王真的成了他的女婿。
这其实就很难办了,宸王排行第三,虽然最受宠,但是大临立国都是立嫡立长,他是一样都不沾边,却备受宠爱,将来无论哪个皇子上位,他都讨不到好。
罗至正自觉难办,但女儿仿佛无知无觉。当然,这次指婚后,女儿就在家中待嫁,十三岁的瑶娘不仅出落的更加美丽,而且特别护着她娘。
也不仅仅是护着她娘,对自己也挺好的。
早上过来请安就陪着他和郁氏说话,郁氏话并不多,常常笨嘴拙舌,脑袋转的很慢,大概除了自己,很难听到郁氏长篇大论。
但是女儿在这里,她就和郁氏叽叽咕咕,母女俩可以从早说到晚,他的头都听炸了。
可同时又听了太多八卦,比如现在她就对郁氏道:“您知道吗?兴安公主其实和徐青容关系并不好呢,徐青容虽然是她的伴读,二人是面和心不和。而真阳公主现在可比以前像热灶多了,以前大家都去找昭平公主那里,现在昭平公主跟着静太妃住,还得常常过来洪贵妃这里呢,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那皇上宠谁一点呢?”郁氏问起。
却见瑶娘捂嘴直笑:“皇上当然更宠洪贵妃,但是宫里年轻的妃嫔也不少,娘,您怎么问这个啊。说起来皇上还算是好的了,之前先帝的后宫那才叫一个热闹。闹的每个人都争宠争的厉害,现在皇上后宫,即便不受宠,也能安然度过,份例也不会少。”
郁氏有点怕道:“宫里还好是讲规矩的人家。你看咱们家也是规矩森严,这点就很好,我听说许多商户人家乱的很……”
母女俩讲的起劲,晚饭都不想吃了。
罗至正听的摇头,可女儿回家了,整个家中仿佛热闹起来了,她会做鲜花饼给他吃,还会送文房四宝给自己,平日鞋袜荷包就更不必说了,还早晚陪着爹娘。
谁家的女儿有这么孝顺呢?都和大人说不上话。
她还替郁氏打扮,每天不知道在郁氏面上涂什么好东西,闹的郁氏成日光彩照人,和儿媳妇站在一起,比儿媳妇还年轻,也真是奇了。
“你本来就比我小十几岁,现在更是年轻许多了。”罗至正看着妻子,酸溜溜的道。
哪里知晓郁氏道:“那也是多谢了瑶娘,天下哪有我这么好的女儿,就喜欢陪着爹娘。”
可惜,女儿再好也是人家的了,这让罗至正很不满。
他其实有儿女,别人也未必不孝顺,可是瑶娘格外不同,她并不骄矜,在宫中生存多少年,回来也依旧叽叽喳喳,对自己有时候没大没小,但是,却唯一是真的关心自己的人。
当然,他也把自己的手艺教给她,桂花黑芝麻小汤圆,这可是他的那首绝活。
那日,他教她的时候,瑶娘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一句:“如果咱们家有一日落魄了,娘亲做饼,爹爹做汤圆,女儿就叫卖,不知道生意多好呢?”
罗至正很难想象这种场景,因为他从生下来就是金尊玉贵,自己是不可能做小商贩的,但不知女儿这么说,他也觉得温馨。
倒是郁氏道:“你爹爹就是肯,我也不肯。当年我随你外婆卖酥饼,真正买酥饼的没几个,还得贱卖才行。还有啊,收保护费的人可多了,想靠这个赚钱,除非你的手艺是真好,就这,还得有靠山,否则,来个大户直接抢了方子去,你若不给,直接打死。”
只有真正在底层生活过的人,才知晓下层人怎么活着都不容易。
罗至正也是感慨。
却听女儿道:“朝堂上有爹爹这样的官员在,百姓就会有好日子过,常言道大灾后,反而大兴,如今四处风调雨顺,我看就是包青天也无用,非吴起商鞅才行啊。”
“这倒也是,你爹我也未必能够啊。”
商鞅吴起以身当国,下场不可谓不惨。
……
罗至正觉得女儿有些见地,但是这样的女子进宫却被堙灭,可把他嫁给谁呢,也很难说。这世上的男子,若要才干、相貌、家世,似乎都没有及得上女儿的。
罢了,还是送她出嫁吧。
出嫁之后,最怅然若失的就反而不是妻子,妻子会难过,可是她还时常能看到女儿,尤其是女儿有身孕之后,她还能进宫去陪女儿。
甚至外孙子承运出身,他又是多么的好看伶俐,自己是全然不知道。
大抵就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吧。
女儿在宸王妃这个位置上做的非常好,尤其是那次皇上病重,她和婆母洪贵妃服侍在前,镇定自若,似乎是能够掌控全局。
事实上也证明她的确做到了,至少承运代替其父在皇上面前博得欢心,大皇子和二皇子倒下也有女儿的手笔。
她也顺利的从宸王妃到了太子妃。
甚至从太子妃到皇后,每一步她都走的步履稳健。
偏偏郁氏居然担心的是后院私事,她担心女儿容颜衰老之时,被女婿嫌弃。
罗至正摇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你就少操点心吧,也不见得每个皇帝都非要贪花好色的,再者,你看太子素来喜欢修道,人家心思就不在这个上面。”
本来他还想孙辈中,就瑶娘生的孩子很好,自己若是招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见高玄策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郁氏似乎一直都没怎么老,她学会了画画,和自己勉强算得上夫唱妇随,尤其是回到高平老家之后,夫妻俩的关系更亲近了几分。
人嘛,总是要服老,可是他想年轻点,这样就能照顾郁氏了。
在这个家里,儿子们再孝顺,他们成家了就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唯独夫妻是相伴到老,一起过很久的。有他在,郁氏依旧是有靠山的人,虽然她还有个皇后女儿做靠山,但是无论如何,自己活的久一点,至少能做一碗酥山给她吃。
即便已经上了年纪的郁氏,抱怨道:“这酥山吃了容易拉肚子。”
罗至正含笑:“那你不吃我送给旁人吃。”
“不许,还是我吃,你要做一辈子给我吃才行。”郁氏对他撒娇。
罗至正冷哼一声,也绷不住笑了,轻声道:“好。”
第169章 周王的番外
“儿子给母妃请安。”高玄穆认真的磕头。
他是皇长子的次子,正跟大皇子妃叩头,因为他养在林正妃膝下,所以请安都是在林正妃这里请安。
比起生母来,他也更敬重这位嫡母。
嫡母并非那等妖娆争宠之人,反而待人宽厚,衣着朴实,没有因为自己母妃抢权她就苛待自己,反而让周围的人都和善对待他。
林正妃让他起来后,又道:“近来你读书如何了?你们的功课放这里我看看。若有不懂的,可以问问你大哥。”
大哥是嫡长子,原本地位尊崇,但父王却很偏心小儿子。
这种情况,随着父王登基,愈演愈烈,正宫林氏只封了贵妃,自己的生母也封了贵妃。他再一次过来生母洪贵妃这里请安的时候,这日雨下的很大。
但是他请完安后,母妃却一点都不在意他,反而担心道:“你三弟是个管不住的野马,说是在外头练箭,这么大的雨,他若是着凉了,怎生是好?”
“下雨了,他肯定会躲雨,您就不必担心了。”高玄穆就知道母妃一颗心都放在弟弟身上。
很快,高玄策进来了,他的鬓角微微潮湿,洪贵妃亲自拿布替儿子擦,还道:“你说你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有母妃照顾儿子,儿子怕什么。”
见弟弟撒娇,高玄穆冷着脸。
还是洪贵妃后来反应过来才道:“老一,你一向喜欢吃斋菜,你弟弟也茹素,正好我让小厨房做了一桌子菜。”
桌上是道菜有九道是弟弟喜欢吃的,弟弟也不会在母妃面前替他说一句好话,他们母子俩好,自己倒是成了局外人。
大抵是从小没有养在母妃身边,他终究是比不得弟弟在母亲这里得宠,即便他娶妻,自己娶的徐氏也比不得罗氏。
当然,弟弟和母妃的野心也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他没办法,只好劝他一一:“自古正本朔源,你若不争,日后做个藩王也未必不好。衡王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你若真的要争,到时候岂止是你自己受难,连母妃和我,甚至是你的王妃也跟着受罪。”
“一哥,早就上船了,现在船都到江心了,我怎么还能下的下来?难道你的心底就完全没有想法吗?我并不信。若是你当,总归母妃日后也能母凭子贵,我也认了,可林氏和母妃明争暗斗这么久了,我不为我自己争,也不能为母妃争。这个事情你就别管了,若林氏倒霉了,第一个受益的也是你。”高玄策说的振振有词。
高玄穆无语:“胡言乱语,什么话都敢说。我何尝让你为我了,罢罢罢,你既然不听,日后可别怪我。”
他是没办法说弟弟了,父皇秉性一个仁字,士大夫们哪个不支持立嫡立长,就是高玄策的老丈人罗至正当年都支持嫡长。
或者说你即便有野心,也该全部藏起来,趁着有机会再上,而不该现在这么早就开始你死我活了,实在是让人捏一把汗。
他自己也不能说完全不动心,但不属于他的,他也不愿意拿。
大哥礼贤下士,为人有储君风范,林贵妃虽然只封了贵妃,但是一直对他很好。甚至对徐氏也很好,不会像母妃因为喜欢弟弟,甚至连弟妹都偏爱。
因此,数年来,他一直冷眼旁观,弟弟拼命挣军功,他得到很多殊荣,可自己却知道,越是这样越被将来的新帝忌惮,以后死的更快。
他已经是劝不好了,只能注重自己。
可儿子生了一个又死了一个,高玄穆想难道我真的不如弟弟吗?为何他的妻子就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呢。
高玄策在外打仗的这几年,他和母妃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母妃也经常担心他的子嗣问题,甚至道:“徐家是有家学渊源的,她几位姑母都那样,你这后院的孩子少,未必和她就没有干系。”
“她定然不会的。”高玄穆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只是后来他摔马了,伤到命根子的时候,他想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再兄弟中不成的人了,颇有些心灰意冷。
可转念想来,这样也好,至少他和四弟一样,日后如果被人牵连他也不会有事。
谁会想对付一个废人呢?
之后,父皇病危,母妃开始侍疾,他有意识的察觉到大哥似乎是要宫变了,在宫里长大的谁蠢呢?
可惜到底棋差一着,父皇彻底好了,大皇兄终究按捺不住,准备杀宸王,实际上很快就被父皇赶到,宸王半点事情都没有。
高玄穆有时候很感慨,他以为不会做成的事情,似乎真的做成。
接着母妃被封为皇贵妃,甚至是皇后,他几乎就是名副其实的皇长子了,这个时候,高玄穆身边聚集了许多人,连罗家最有出息的罗敬渊也投靠他了。
母妃也过来提及让他放过高玄策,甚至还希望他能封个肥沃之地就行了。
说实话,母妃是真的天真,他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如果高玄策从此臣服也就罢了,偏偏父皇派他封禅他也去,正常情况应该退缩才行。
就是个莽夫,平日在外打仗打惯了,觉得谁拳头大谁就就是真的厉害,可他从来没想过那些将士还不是朝堂的人,如果他不是所谓派遣去的将军,将士怎么会听他的话呢?
但最终连父皇也偏向他,居然让自己打仗,打仗本就不是他的强项,他从未听过当皇帝要上战场的。
大概这些都是高玄策的谗言,绝对是他和父皇设局,让他出去。
事实上也是果不其然,即便他已经认真了,可依旧不合父皇的意思,居然连自己的亲王位份都被降了。
不仅如此,更让他吐血的是高玄策居然封太子了。
而他还得就藩走人,不能待在京里了,这给他的打击其实挺大的,这个国家需要变革,而非穷兵黩武,明明是那些名将打下来的天下,最后却让高玄策捡漏。
一切都在父皇母后的偏心导致的。
可他到底是无能为力了,离开京城时,他往后看了一眼,突然惆怅起来。以前他以为直道而行时对的,现在看起来,终究是被偏心害了。
终其一生,他都被偏心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