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递了个眼神给苏心禾,苏心禾立即会意,便着手安排开宴。
丝竹之声悠然而起,曲调欢快又祥和,仿佛听着这曲子,便能联想到繁盛的景象,宣明帝听得满意,便问皇后:“这是什么曲子?”
皇后笑了笑,道:“这是平南侯府三公子所作,唤作‘民安调’”
“民安调?”宣明帝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低笑了声,道:“平南侯之前还说,自己的小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朕倒是觉得,若他真能作出此曲,当是个灵气逼人的孩子才是。”
宣明帝话音落下,便见宫女太监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这第一道菜,便是油多肉满的“炮豚”,俗称——烤乳猪。
烤乳猪乃是‘’八珍”菜式之一,乳猪被烤制过后,通体油润光亮,仿佛是一颗酱色的琥珀,在宫灯也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滋滋的油光,一上桌,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宣明帝适时举杯,说了几句感念贤臣良将的辛苦之词,群臣也连忙跟着抬臂举杯,高唱万岁。
第一杯酒饮下之后,随着宣明帝宣布开席,众人才落了座。
一旁的宫女主动上前,为大臣们分割烤乳猪,这道菜成名于岭南,不但要选用上乘的猪仔,且烹饪技法十分考究,并非人人都食用过,有大臣乍见到全须全尾的烤乳猪,心生忌惮,便不敢尝试,但见旁边的人吃得正香,才勉力夹起一块,送入口中。
这乳猪的外皮,已经烤得酥脆无比,牙齿一咬,便发出了脆生生的“嘎吱”响,再嚼下去,便能尝到绝妙的猪肉荤香,这股荤香与生俱来,仿佛不掺半点杂质,又醇厚,又酥嫩,叫人欲罢不能。
众臣面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席间气氛更酣。
苏心禾原本该坐官眷席,但因她是宫宴的主事人,故而皇后特意为她安排了一席,就在欧阳如月的下首。
苏心禾上次举办游园会时,积攒了不少经验,为了确保这一次宫宴不出问题,她便提前参与了所有菜肴的烹饪,想借此了解大臣们对宫宴的评价,待桌上的烤乳猪消灭殆尽,大臣们的心声便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苏心禾的脑子里。
【这烤乳猪可真好吃啊!还是御厨厉害,若能入京当官就好了……】
【我方才吃了一块,隔壁的礼部老儿就吃了三块,哪里有半点礼部的风范?】
【这些人出手也太快了,最后一块烤乳猪,非我莫属!】
【下一道菜还没来,眼前这盘烤乳猪空了也不大好看吧?】
苏心禾低声对一旁的宫女道:“去催促一下,让他们快些上菜。”
宫女应声而去。
青梅立在苏心禾身后,忍不住道:“小姐,这烤乳猪闻着好香啊……”
苏心禾瞥她一眼,笑道:“这时候还敢眼馋?”
青梅小声嘟囔,“奴婢总不能把鼻子堵上吧……”
四周的宫女听了,想笑又不敢笑,便只得小心翼翼地憋着。
不过,此刻的苏心禾却并没有心思惦记吃食,她不但得注意御膳房出菜,还得关注着张贵妃和驸马的一举一动。
烤乳猪过后,
御书房送上了第二道菜——拔丝芋头。
“芋”通“玉”,有珍贵之意,但食材却算不得贵重,恰好能表达宣明帝爱重臣子的心意,却又不铺张浪费。
拔丝芋头外表被糖壳镀上了一层金色,簇拥在一起,堆成了一座金黄的小山,散发着甜丝丝的味道。
拔丝芋头不但味美,吃起来还颇有趣味,需要趁着菜热之时,迅速拔起糖丝,若糖丝相连不断,便要过一道清水,方能安然入口。
曾樊似乎想为欧阳如月示好,于是,他便伸出筷箸,夹起一块拔丝芋头,可却怎么也拧不断丝,一时尴尬不已,欧阳如月便让他将芋头放下,自己为他做了个示范,又将断好丝的芋头放到了他的碗里。
曾樊展露笑颜,仿佛很是受用,他一脸珍惜地夹起芋头,便往嘴里送,那芋头外壳酥脆不已,甜蜜的滋味流淌在唇舌之间,又沿着喉咙滑入胃里,舒服至极,内里的芋头软糯清香,恰好中和了方才的甜意,即便多吃几块,也不会觉得腻味。
曾樊吃完了芋头,便在夸奖这道菜时,顺便奉承了欧阳如月的贤惠体贴,欧阳如月掩唇轻笑,但这画面落到苏心禾眼中,却有些刺眼。
若是她不知道曾樊那些龌龊事,只怕看了这般场景,也会觉得驸马对长公主一往情深。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张贵妃站起身来。
她本来坐在宣明帝下首,见酒过三巡,便优雅地端起酒杯,对宣明帝盈盈一拜,道:“臣妾祝陛下千秋万代,国运昌隆!”
宣明帝含笑接了这酒,道:“爱妃说得好。”
于是一饮而尽。
张贵妃莞尔一笑,道:“这次中秋宫宴,多亏了皇后娘娘操持,臣妾没有帮上忙,实在心生歉意,故而特意安排了一出歌舞,为陛下与诸位大臣助兴,不知陛下与娘娘意下如何?”
皇后闻言,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看向了苏心禾。
苏心禾无声摇头,她也不知道张贵妃有这一出安排,但直觉上觉得不妥,希望皇后不要答应。
但当着众人的面,皇后也不好拂了张贵妃的面子,便问:“是什么歌舞?”
张贵妃道:“都是西域来的舞姬,各个都是顶尖儿的人才,其中一人还能作鼓上舞,轻盈曼妙,柔弱无骨,臣妾看过一次,便印象深刻,故而想请陛下、娘娘与诸位大人同赏。”
一旁的禹王世子便忍不住道:“当真能在鼓上跳舞?”
禹王见自己的儿子喝得满面通红,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宣明帝见有人感兴趣,便道:“那好,你让她们演舞罢。”
张贵妃闻言一喜,便对萝绢使了个眼色。
萝绢会意,连忙退下去安排了。
张贵妃姿态婀娜地坐了下去,她把目光从宣明帝身上收回,又若无其事地看了曾樊一眼,曾樊的目光也恰好向她望来,四目相对一瞬之后,又各自移开。
张贵妃:【你最好不要忘了本宫的要事,不然,本宫要你好看】
曾樊面上依然保持着笑意,但心头却道:【张贵妃这等姿色,时常独守空房真是可惜!等帮她办好了事,定然要找个机会,把这份人情从她身上讨回来!】
苏心禾听到这话,心头微微一动。
张贵妃和曾樊果真准备搞事情!?
苏心禾正思索着这些话的意思,和颂殿中的宫灯,便忽地暗了一半。
众人好奇地抬头,却见一列衣着鲜艳的西域女子,面戴薄纱,脚踝系铃,在和颂殿外跳起了舞。
乐曲逐渐起势,鼓点欢快而密集,舞姬们踩着节奏,从殿外跳到了殿内,在昏暗的灯光下,她们的舞姿显得格外动人,举手投足间铃铛轻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现场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觥筹交错间,大臣们开始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曾樊见欧阳如月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舞姬们跳舞,便站起身来,随口道了句“我我去转转”,便离开了席位。
曾樊沿着外围,绕到了对面,他先是看了张贵妃一眼,张贵妃对他轻轻点头,他才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向启王欧阳颂临走去。
欧阳颂临正坐在长案前不徐不疾地品酒,他虽然也在赏舞,却不像欧阳旻文那般神色痴迷,若有大臣端酒来敬,便礼貌地接应。
曾樊勾起一抹笑意,来到欧阳颂临面前,温言:“启王殿下。”
欧阳颂临见曾樊一人前来,似是有些意外,他淡淡笑了下,问道:“姐夫怎么一个人过来了?皇姐呢?”
曾樊随口道:“公主还在对面看歌舞,便没有同我一起过来。”
欧阳颂临“嗯”了声,并未多言。
他一贯不大喜欢这位姐夫,故而从未深交过。
曾樊见欧阳颂临不语,便主动端起了手中的酒杯,道:“启王殿下常年领兵作战,护佑社稷有功,我敬你一杯!”
欧阳颂临闻言,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便道:“该本王敬姐夫才是。”
两人说着,正要碰杯,却听曾樊道:“哎呀,我正是糊涂,酒杯都空了……”
欧阳颂临便道:“本王为姐夫添酒。”
曾樊眼疾手快地夺过了欧阳颂临的酒壶,笑道:“哪里能劳动殿下添酒?我自己来。”
室内光线昏暗,曾樊以宽大袖袍相遮,趁欧阳颂临不备,便将药粉一同倒进了酒壶……
第107章 宫宴(三)
和颂殿内, 人影晃动,杯盏相击,热闹非凡。
欧阳颂临抬起眼帘, 静静看了曾樊一眼, 曾樊蓦地心虚起来, 但他依然牢牢攥着酒壶, 甚至于笑容满面地给欧阳颂临斟了一杯酒。
“祝启王殿下百战百胜, 这一杯, 我先干为敬!”
曾樊说着, 便当着欧阳颂临的面,仰头饮下了杯中酒。
欧阳颂临顿了片刻,终究是将手中的酒, 喝了下去。
和颂殿西南角上, 苏心禾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但室内光线昏暗, 又相距甚远,她看不真切曾樊的动作, 只能依稀看清对方与启王喝了一杯酒,
片刻之后, 只见曾樊离开了欧阳颂临的席位,回到了欧阳如月的身边。
待他徐徐坐下, 欧阳如月转头望着他, 道:“你方才怎么又不见了?”
曾樊笑意温和, 道:“里面人多,太闷了, 便出去走了走,顺便和启王喝了一杯。”
欧阳如月奇怪道:“你同颂临喝酒, 怎么不叫我?”
曾樊见欧阳如月似乎有些不高兴,便安慰道:“我见你方才在看歌舞,便没有打搅你,对了,方才那些舞姬跳得怎么样?”
这话说得仿佛他完全没有看过舞姬们跳舞似的,但长公主欧阳如月却非常受用,她挑了挑眉,道:“差强人意。”
曾樊“嗯”了声,见她没再追问,这才放下心来。
【那药猛地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效果……】
苏心禾从现场无数声的心声之中,迅速地捕捉了这一条,她转身对青梅道:“你在这里盯着御膳房上菜。”
青梅听话地应声,苏心禾便站起身来,往皇后的方向走去。
雅书立在皇后身侧,见苏心禾缓步而来,却不靠近,便知有事,于是主动走了过来,“世子妃,可是御膳房那边出了什么事?”
苏心禾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张贵妃似乎在打启王殿下的主意?我想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跟去看看。”
雅书立即会意,她转身几步向高台走去,只见她对皇后附耳说了几句话,皇后便面色微顿,看向了苏心禾。
即便没有证据,苏心禾也必须要告诉皇后这件事,因为她隐约猜到,今夜可能有大事发生,皇后当有个心理准备,才能与她配合。
皇后递了个肯定的目光给苏心禾,苏心禾轻点下颌,便算是达成了默契。
苏心禾回到自己的位置,目光不时看向长公主夫妇和启王欧阳颂临。
欧阳如月正与另一位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子相谈甚欢。
那女子衣裙华丽,发辫上镶着五彩斑斓的细碎宝石,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谈笑间依然活力十足。
“小姐,那位是谁呀?”青梅盯着那女子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对方光彩照人,不同凡响。
苏心禾答道:“那位是邑南族的辅政大公主──绮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