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秦斌蔚领了军令状诛杀反贼赵睿。在秦斌蔚看来, 这趟差事毫无难度。赵睿身为前朝太子,有许多拥护者,可他的拥护者大多都是老朽的文臣。赵睿手中兵马实在是少得看不过眼, 此趟差事不过是轻而易举再添一项军功。
秦斌蔚率兵围赵睿称帝所在的福州。按照惯例, 没有率兵赶到立刻挥兵冲城赶尽杀绝的道理,先派人劝服, 若能兵不血刃自然最好。
天气越来越炎热,秦斌蔚在军帐中敞着衣襟呼呼大睡。京中的好日子舒服惯了, 突然领军出征,有些不习惯了。不过秦斌蔚还是很愿意走这一趟, 白捡这军功。
如今他和苏成业在军中威信差不多, 军功也差不多。可他走这么一趟, 身上的军功就要比苏成业多了一桩, 手中的兵权也会超过苏成业。
秦斌蔚欣慰谢观不算糊涂,知道在他和苏成业之间选中他。
秦斌蔚感慨这小皇帝还算懂事。
他睡得迷迷糊糊, 隐约听见外面有士兵快步奔走。他咒骂了一句, 责怪下面的兵扰人好梦,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秦斌蔚打着呼噜,分明听见外面吵闹,可是困得睁不开眼。
外面越来越吵闹,他睡梦中听见有人提声喊“将军”, 还有些什么别的话,他便听不清了。
他嘟囔两句,喊自己的两个得力下属:“孟明远——邵飞——”
没有人回应。秦斌蔚骂骂咧咧两句, 又翻了个身。不多时, 外面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回,秦斌蔚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句——“秦将军投靠了赵睿。”
秦斌蔚睡糊涂了,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脑子才开始转动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还没有完全睡醒的秦斌蔚,隐隐觉察出了不对劲。沉甸甸压在脑袋里的困倦被他赶走,他苏醒过来的刹那,忽然觉察到了一股危险的冷意。
一双铜铃眼猛地睁开瞪圆,秦斌蔚一下子坐起身,提声唤人:“孟明远!邵飞!来人——”
这次终于有人听见了他的唤。孟明远从军帐外冲进来,手中握着长刀。
“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这般吵闹?”秦斌蔚冷声询问。
下一刻,孟明远将手中的长刀架在秦斌蔚的脖子上,提声对外面喊:“反贼秦斌蔚在此!”
秦斌蔚一愣,继而咬牙:“混账东西!反了你了!”
孟明远手中的刀往前逼近,秦斌蔚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孟明远冷冰冰地居高临下看着他,道:“秦将军和前朝贼子赵睿勾结,我奉陛下之令捉拿反贼!”
又有许多人从外面冲进来,秦斌蔚看见了邵飞,他立刻说:“邵飞!给我杀了孟明远,他的位置、兵马全部归你了!”
邵飞皱了下眉,迟疑地看向孟明远。
秦斌蔚又气又急,气急败坏地指着孟明远:“你血口喷人!我秦斌蔚斩杀赵氏皇亲国戚无数人,我如何会投靠赵睿!如今身居要职大军在握,更没有理由投奔赵睿!”
军帐中站满了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在秦斌蔚眼中变得陌生起来。尤其是孟明远和邵飞,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左膀右臂,然而此刻孟明远手里握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而邵飞犹犹豫豫站在一旁不吭声。
秦斌蔚怒不可遏,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压着怒火道:“不知是哪个小人向陛下进献谗言,如今正是捉拿贼子赵睿的关键时刻。你们要在这个时候关押本将,若捉拿赵睿出了纰漏谁人负责?待擒获了赵睿,本将自当向陛下证清白!”
孟明远道:“捉拿贼子赵睿之事,就不劳秦将军费心了。”
秦斌蔚压下火气,咬牙道:“莫非你想取而代之?此役若出了差错,你有胆向陛下复命吗?”
孟明远微笑着:“末将确实没有率领大军的本事,可是苏将军有。”
“苏成业!”秦斌蔚霎时瞪圆了眼睛,“你何时投靠了——”
秦斌蔚的话还没有说完,孟明远手中的刀刃已经用力一横,斩断了秦斌蔚的咽喉。
秦斌蔚不敢置信地望着孟明远,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自己的属下手中。今日上午他还在畅想这次领了军功回去,更是威风凛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这一刻,他就送了命?
苏成业这贼子是如何收买了他的属下?这该不会是做梦吧?秦斌蔚知道这不是梦,他用力捂住自己汩汩往外涌血的脖子,身体还是无力地倒下去。
他想大骂苏成业,可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邵飞看了不忍心,将脸转到一边去。
孟明远看着秦斌蔚不敢置信的样子,心中生出一丝怜悯。他决定让秦斌蔚死个明白。他蹲下来,凑近秦斌蔚,低声:“将军,明远奉的是陛下的令。”
秦斌蔚神色一僵,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怒骂,可是一切都只是徒劳,最后一口气吐出来,他死的时候一双眼睛瞪得圆圆,死不瞑目。
孟明远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扔了手中的剑,提声:“反贼秦斌蔚已伏诛,整顿兵马静待苏将军率兵赶来!”
他又一连发布了几道军令,帐中的将领们陆续领命出去。孟明远瞥一眼邵飞,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我跟着陛下从边地杀回京城改朝换代,别人不知陛下作风,我们还能不知晓?秦将军居功自傲,咱们不能不清醒。自从秦将军私自屯兵的那一日起,陛下就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邵飞长长吐出一口气,颔首道:“我明白。”
道理都懂,可秦斌蔚毕竟对他有提携之恩,如今眼睁睁看着他身死,自己心里不好受。
孟明远再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陛下将这件事情交给你我,是幸事。否则今日死的可不仅是秦斌蔚自己,你我皆逃不过。这个时候若不和秦斌蔚划清界限,你我必受牵连,京中家眷也不会好过。”
邵飞微微变了脸色。
孟明远继续道:“军中遍布陛下眼线,你我纵心中为秦将军缅怀,也不该表露出来。”
邵飞一愣,继而朝孟明远拜了拜,诚恳道:“我险些酿了大祸,多谢明远兄提醒!”
谢观的车队到达清元庄时,苏成业已经恭候多时。
谢观将此次去洞湘率领的十万铁蹄交给苏成业,令其赶赴福州,诛杀前朝余孽赵睿等人。当然,还包括杀尽秦斌蔚的死忠余孽。
苏成业率兵离开时胸有成竹,毕竟赵睿手中兵马实在不足为惧。可等他到了福州之后才会发现福州的赵睿只是个长相酷似赵睿的替身,真正的赵睿根本不在福州。
连日赶路奔波,人下了马车,踏进方方正正的庭院,才算真的能放松休养。
与大军汇合之后,身边也有了太医。太医给谢观后肩上的伤口重新处理,毒素已经除尽,只是当初惊夜剜毒的方法太粗暴,导致伤口很大,一时半刻无法完全愈合。
沈聆妤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太医给谢观处理伤口。当太医退下,沈聆妤叹了口气,喃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好……”
谢观瞥过来的目光里噙着丝稀奇,他问:“好了以后呢?”
沈聆妤茫然地望着他:“什么好了以后?”
一看她这表情,谢观恹恹收回目光,说:“没什么。”
沈聆妤深看了他一眼,实在没搞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沈聆妤也没细想,反正多大时候她总是搞不懂谢观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若他想让她知晓,自然会说的。
魏学海从外面进来,禀话:“陛下,您要的秤拿来了,就放在外间。可要抬进来?”
谢观说不用,他将敞开的衣襟拢了拢,从软椅站起身后又弯腰去抱沈聆妤,抱着她往外间去。
一个悬着吊椅的秤摆在外间。谢观将沈聆妤放在吊椅里让她坐好,他走到一边去放秤砣看刻度。
吊椅有一点摇晃,沈聆妤伸手扶着,偏过脸望向谢观,询问:“多少?”
“八十一。”谢观笑了,点头说不错。
原以为旅途奔波,人会累瘦,没想到沈聆妤反而胖了几斤。看清刻度上的数字,算出沈聆妤的体重过了八十,谢观心情不错。
沈聆妤也有一点意外,喃声自语:“居然过八十了……”
谢观走过来,赞赏般摸了摸她的脸,说:“不错,再长十九斤!”
沈聆妤没接话,却觉得有点难度。
小鞋子满脸堆笑,从外面小跑着进来,迈进门口弯腰行礼,乐呵呵地禀告:“陛下,八殿下到了!”
谢观一怔,立刻转身往外走。他人刚迈过被砍平的门槛,脚步停顿了一下,又折返回来。
沈聆妤眉眼含笑,坐在吊椅里抬眸望向他,柔声:“快去呀!”
谢观嗯了一声做应,弯腰将沈聆妤从吊椅里抱起来,抱着她回到里间,将人放在轮椅上,他才再次转身匆匆往外走。
——他是急着见谢云,可也不能将沈聆妤放在吊椅上不管,总要将她安顿好才是。
沈聆妤望着谢观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弯笑,由衷替他欢喜。
真好,她的允霁也有了他的月牙儿。他的人生除了她,还有别的在意了。
谢观和谢云之前通过几封书信。在清元庄相见,是书信中说好的事情。谢云也早就等在了谢观会暂住的雅苑。说好在这里相见,可路途遥遥天气不可测没能准确预测哪一日到。今日一早,谢云出门进山去,忽得知谢观到了,急急下山归来。
谢观赶去前院,隔着一条弯曲回折的游廊,远远看见了谢云。他一身素净白袍,还是印象中清隽温雅的模样。
谢观遥遥望着谢云,往前的脚步不由一顿。
当初边地时,谢观耗尽勇气才能接受家人满门被诛的事实。而如今,竟还有家人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柔暖的光罩下来,降落在谢云的肩头,他身后的花墙攀爬着热烈的鲜花。一切恍如隔世,如不真切的梦。
可是谢观知道亲眼所见并非为虚。谢云就是活着,就是立在面前。
谢云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望向谢观。他微笑着,先开口:“七哥。”
谢观便也微笑起来。他重新提步,继续朝前走,穿过游廊,朝谢云走去。
谢云也抬步,朝着谢观走去。
手足两个走到庭院中央相遇,在温暖的午后阳光下,相视一笑,抬臂拥抱对方,拥抱这份失而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还在写嘿嘿,不要熬夜等,美好的周六睡到自然醒起来看~
第97章
天色黑下来之后谢观也没有回来, 若是往常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通常情况下他必然早早回来守在沈聆妤身边,恨不得一刻也不离开沈聆妤身边。
可是今日他与谢云重聚,两个人都不是健谈的人却把酒言欢聊起许多旧事。
春草夏花掩映围绕的雅亭之中, 时不时传来两个人愉快的笑声。惹得立在远处的小太监们时不时诧异望过去, 他们可从未见过陛下这般轻松愉悦。
雅亭里,两个人闲聊了很久之后, 谢观才问:“差点忘记问,你今日上山去做什么?”
谢云体弱, 以前就极少出门,更没有登高望远的雅兴。
谢云迟疑了一下, 眉眼之间忽然浮现一抹特殊的温柔。他微笑着, 语气情不自禁地放柔:“闲来无事, 想亲自去采摘一些安胎的草药。”
微顿, 他温声补充一句:“六个多月了。”
谢观挑眉,继而了然。
凌鹰卫是何等效率?自知晓谢云还活着, 他这两年经历的事情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禀告了谢观。
“人家还是不肯见你?”谢观难得拿出打趣的语气来, “巴巴采了药派人送去,自己还不敢露面?”
谢云赧然道:“以不相见为诺,才哄得她留下那个孩子。”
谢观欠身,拿起桌上的酒壶,又倒了两杯酒。他先递给谢云一杯, 再给自己倒酒。他一边给自己的酒樽里倒酒,一边道:“以前和四哥五哥吃酒的时候,问你来不来, 你总是摇头不来, 还劝我们少喝些酒,饮酒伤身。”
谢观看着谢云拿起酒樽饮酒, 道:“你现在酒量也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