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聆妤急急去扶车壁、去扶长凳。她在摇晃的剧烈颠簸里,低头去看她的右腿。明明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伤残,可是在这一刻,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若这条腿不是没有知觉,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处处拖累别人了。
割绳索的两个人还没有得逞,已经被惊夜和惊澜同时拧断了脖子,惊夜和惊澜急忙攥住将要断裂的绳索。
马车终于被惊险地拖拽到桥头,能够踏上结实的土地。
谢观赶忙半身探进车厢,去看沈聆妤。沈聆妤即使收起眼底的黯然,对他柔柔一笑:“我们都没事。”
沈聆妤回头望向仍在剧烈摇晃的吊桥,这才知道刚刚有多惊险。她往桥下望去,不由一凛,这样高,下方水流又是这般湍急,若跌下去绝无生还可能。
“陛下小心!”不知道是谁突然急呼了一声。
谢观敏锐地觉察到了身后袭来的杀意,他立刻侧转过身,随手抓起车厢里的香炉朝后掷去,“砰”的一声锐响,朝谢观后心射来的箭矢就这样被轻易击飞。
谢观转过身去,慢慢眯起眼睛盯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
他身上被鲜血染透的白衣,风一吹,吹起浓郁粘稠的血腥杀意。谢观抬手,长指微蜷伸入衣襟轻扯,将衣领松了松。
谢云望着远处黑压压的禁军,放心道:“禁军到了,赵睿这次逃不掉。”
可是谢观已经被激怒,他甚至是轻笑了一声,才道:“要活的。”
一次又一次,这个赵睿已经找了太多次麻烦。今日要生擒,谢观绝对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去。
果不其然,禁军很快搜到赵睿藏身之所。在赵睿想要自尽前一刻,被迅速挑断了手劲、堵了嘴,断了他寻死的可能性。
禁军首领率众赶来,在谢观面前跪下:“臣救驾来迟!”
谢观将沈聆妤从车厢里抱出来,换到禁军带过来的马车里,也让谢云抱着丹娘上车。
谢观看着谢云极差的气色,眼底生寒。
禁军首领胆战心惊地说:“此处不知道还有没有赵贼余党,请陛下登车,先离开这里!”
他话音刚落,一个凌鹰卫带着太医纵马赶过来。
瞧见了太医,沈聆妤和谢云都好像看见了希望一样,稍微松了口气。
谢观刚要登车,习惯性地摸了下腰侧,他的动作生生顿住,又摸了摸,确定东西不在了。
他回头,望向吊桥。
原来刚刚打斗的时候掉下桥的东西是那个玉盒。
沈聆妤瞧着太医给丹娘诊治,不经意间抬头,发现谢观的脸色不太对劲,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允霁,怎么了?”沈聆妤问。
谢观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看向沈聆妤,说:“我回去找东西。”
回去?回哪儿?
沈聆妤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谢观跳下了吊桥。沈聆妤整个人懵住。
“陛下!”有人在惊呼。
惊夜回头,脸色顿变。与上次寻找月牙不同,惊夜清楚上次沿着悬崖下去寻找并没有太大危险。
但是这里是高不可测的九曲谷,下方水流湍急暗礁嶙峋,凶险至极!跌下去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没有人掉下桥能活命!
桥边所有人都因这一幕惊在原地,明明那么多人,却一片死寂。
好半晌,沈聆妤才吸了口气,她问:“他能回来是不是?”
惊澜没有像上次那样笃定地告诉她谢观可以回来。
人群慢慢反应过来,奔到断崖边,望向下方。就连谢云也暂时将丹娘交给太医,匆匆下车往下望去。
沈聆妤无措地困在车厢里。她也想去找谢观的身影。她想唤人扶她过去,可是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所有人都围在断崖旁向下望,没有人注意沈聆妤从马车上跌下去。她向前爬挪了两下,再站起身。
她朝断崖奔去,一步又一步,颤颤巍巍。
作者有话要说:
呆呆:u*^&y%$(!#@¥%……76
第104章
惊夜最先发现沈聆妤走过来, 微怔之后,他立刻让惊澜过去搀扶沈聆妤。
谢云回头,惊讶地开口:“七嫂, 你的腿?”
沈聆妤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右腿。微凉的风吹来, 吹动裙子拂在她的身上,向来没有知觉的右腿竟然能够感觉到凉意, 和布料擦碰的微妙的触觉。
沈聆妤曾经以为自己这条右腿要一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有知觉下去,然而现在它支撑着她往前走, 支撑着她更靠近谢观。
她根本来不及高兴,也没有心思回应谢云的话, 她催惊澜扶着她, 勉力往前迈步, 走到悬崖边, 逆着凉风低头向下望去。
下方湍急的水流就像一个吞噬了谢观的深渊,甚至在勾引着沈聆妤往下跳。水流拥挤着不断往前冲去, 时不时激烈拍打着岸边。刚刚在吊桥上的打斗, 有那么多人掉下去,然而此刻往下望去,看不见任何一具尸骸,不知是沉到了水底,还是早已被冲到下游汇入江中。
惊夜再次深看了惊澜一眼, 将手里的凌鹰剑扔给她。
“惊夜!”惊澜心里咯噔一声。
惊夜没说话,转身率领凌鹰卫沿着陡峭的悬崖飞快向下掠去。
惊夜自小便是谢观的影子。就像小时候被谢观的父亲选中时,立下的誓言——永远将谢观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同生同死。
谷间山风呼啸, 下方水声越来越嘈杂,在耳畔轰隆隆作响。纵再如何身手了得, 所有跟在惊夜身后的凌鹰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个十足命丧于此。
那边禁军首领伸长了脖子往下望去,高度让他打了个哆嗦。可是凌鹰卫已经下去救驾了,他纵使觉得凶险,也得派人下去搭救。
近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边的日头逐渐西移,半藏于绵连不绝的群峦之后。今日本来就有些冷,没了日光的照耀,从山谷间打着旋儿吹来的风,更是寒气逼人。
沈聆妤坐在悬崖边,凝望着前方。
惊澜将披风裹在沈聆妤的身上,说:“娘娘回马车等着吧?也让太医看看您的腿?”
两个时辰的枯等,一次次看着搜寻的禁军空手而归,一次次又一次次地失望,沈聆妤心里除了最初的惊恐,此刻一半担忧一半气恨。
可气恨抵不过担忧。
沈聆妤轻轻摇头,她问:“你担心惊夜吗?”
惊澜望着被风吹得不停摇晃的吊桥,声音有些沉闷:“习惯了,当暗卫嘛,他的日子一直都不安稳。”
沈聆妤转过脸望向惊澜云淡风轻的面容。
惊澜对沈聆妤笑笑,说:“跟他好的时候就知道他能活多久全看运气。嗐,活在当下嘛。”
惊澜说得轻松,可是沈聆妤看见她笑着说话时,眉头是皱着的。
那么她呢?
沈聆妤望着吊桥之下的水流,她忍不住去想若这一次谢观不能回来了呢……
寒风呼啸着,下方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勾引着沈聆妤跳下去。深渊慢慢扭曲成一张人脸,诡异笑着对她说:跳下来就能立刻与谢观团聚了……
最后一抹落日余晖将要散尽时,谢观回来了。
谢观在水中找那只玉盒找了很久,一直追找到下游,又从下游上了岸,再往回走。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袍如今湿淋淋挂在身上,手臂上的衣袖也被冲烂划破。他右手扶着左小臂,左小臂在暗礁的撞击下骨折断裂,呈现诡异的形态。
“陛下!”第一个看见谢观的禁军立刻提声高呼。
沈聆妤遥遥望着暮色里归来的谢观,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急急朝着他奔去。
可是她只是朝着谢观小跑了几步,又生生顿住脚步,皱着眉立在原地盯着谢观。
等在这里的众人,看见谢观回来皆是不敢置信,又是一阵狂喜。
谢云也得到消息,从马车里跳下来。
禁军首领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恭贺:“谢天谢地陛下平安回来了!陛下实乃真龙天子啊……”
——这样还能活着回来。
身边的人接话,一阵喜气洋洋。
可是谢观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更是一句马屁也没听进去。他远远望着沈聆妤,还陷在沈聆妤的右腿能走路的震惊里。他没看错吧?他刚刚是不是看见沈聆妤朝着他奔跑了几步?
谢观迫不及待地直接将挡在身前的禁军首领推开,朝沈聆妤大步走去。他立在沈聆妤面前,笑及眼底,高兴得手舞足蹈:“你的腿有知觉了?”
沈聆妤咬唇沉默,盯着谢观脸上的灿烂笑容,死死憋着眼睛里的湿意。
谢观没有注意沈聆妤的表情,他低着头望着沈聆妤的右腿,兴奋地说:“你再走一走,走给我看看!”
惊澜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阵,快步奔向跟在谢观身后的凌鹰卫,低声寻:“惊夜呢?”
被问的凌鹰卫擦去脸上的水,摇头说不知道。
谢云也迎上来,虽看见了谢观左臂上明显的伤,可还是长舒了一口气,道:“七哥没事就好,七嫂也……”
清脆的一道巴掌声,令谢云没说完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周围人的喜笑也都瞬间消了声,周围一片死寂,唯寒风在呼啸。
谢观保持着被打偏脸的姿势,没动。
沈聆妤盈在眼眶里的泪滚落下来,她放下发抖的手,哭着说:“谢观,一次又一次!你是不是从来不会在意身边人?你就这么一跳,多少人因为你发疯而涉险!”
“你怎么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笑嘻嘻的样子?你在消耗谁的担心?”
“谢观,你脑子就是有病!无药可救了!喜欢上你这样的人,我更是脑子有病!病得不轻!”
“你回来做什么呢?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才好!我一并跟着跳下去!都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不用受你这样三番五次的折磨!”
向来威风凛凛杀人不眨眼的帝王,保持着被打偏了脸的姿势,默立着听皇后的责骂训斥。
周围的人群面部表情逐渐变得惊悚,生怕谢观发怒,所有人都要葬在此地……
好半晌,谢观才有动作。他抬手,用指腹在沈聆妤打过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所有人胆战心惊地盯着谢观的动作,似乎都在担心他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唯沈聆妤不惧,气恨让她恨不得再打他两巴掌!
谢观朝沈聆妤迈出一步,抬起右手揽住沈聆妤的腰身,将她往怀里带。
“皇后说得是。”谢观安抚般轻轻在沈聆妤的后脊拍了拍。
周围的人群皆竖起耳朵来。
沈聆妤的气恨没有消,生气地侧转过身,去避他的手。谢观没有松手,撑着沈聆妤的后腰。他俯下身来,凑近沈聆妤的耳畔,压低声音:“回去再打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