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打的是感情牌,还试图洗白自己,可惜李小寒不接招,“哦,是这样吗?那我真的是错怪苏老爷了。”
说话间,脸色已经从似笑非笑变得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既如此,来者是客,可惜苏老爷也看到了,咱们李氏一族现在还是一片乱,只能以清茶一杯待客了。”
古有饮茶送客的隐义,苏老爷不可能不明白,苏老爷是明白到不得了——李小寒这是不想继续做生意了啊。
“李大人,若我有什么得罪你的,你看在我年纪一把千里迢迢赶路而来,看在咱们先前合作过这么久的份上,你指点我一句。”
苏老爷能屈能伸,立刻低头卖起了惨。
李小寒转头看苏老爷,因为伪装的缘故,苏老爷此刻穿戴没有从前精细奢靡之气,反而像个普通北地富商,再加上的确是千里迢迢一路赶来,满面风尘疲累之色。
李小寒的脸色便有所动容,语气缓和了几分,“苏老爷,从前我只跟你说白蜡的京城分销权给你,但你我都知道,大蒜素你也是销往京城的。现如今这形势,白蜡也就罢了,但是大蒜素这等伤药,你若是再销往京城。我如何面对此次死去的族人,如何继续在定城自处。”
来了,来了,最坏的情况来了。
苏老爷心里比黄连更苦:果然是因为这个。
往敌对方走私伤药,尤其是这种能救命的伤药,无疑于通敌。
李小寒还有一个官身,尤其敏感,再继续通过江南商会将大蒜素销往京城,罪加一等。
第202章
李小寒不想要背上通敌的罪名, 苏老爷千里迢迢过来,却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朝廷和定王他们江南商会两边都投注了,谁胜谁负他们都不吃亏。
这就是苏老爷游走两方的底气。
尤其大蒜素这等救命的药, 那更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了。皇位打翻天都没关系, 反正坐上面的不管是叔叔还是侄子, 都是那一家人,但小命可是自己的。
再说, 有时候越是乱世,他们这种大商会才越能赚钱。不见他们商人的老祖宗吕丞相曾说过,“立国家之主赢无数。”
只是,从龙之功有时候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有的,还得从细处着手。
“李大人,我也不敢瞒你, 先前我江南商会的货物的确是有一部分销往京城, 但是, 咱们江南也有很大一部分啊。”
苏老爷诚恳的解释, “我知道如今局势敏感。但是,正因为现在这局势, 咱们江南那边也愿意表示自己的诚意。不瞒李大人, 我们来之前已经就白蜡一物, 跟王府达成协议, 继续以定城最需要的粮食交易白蜡。”
“你看, 这还是我签名盖章的协议。”苏老爷貌似真的是将所有的底细都坦诚告知了, “这个东西, 一旦流出来了, 朝廷那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届时,通敌卖国抄家灭族的就是我了。”
“我是, 站在咱们定城这一边的啊!”
苏老爷满腔剖腹自证的悲愤,让人无不动容。
李小寒已经为自己刚才的冷脸感到羞愧,手忙脚乱帮苏老爷将文书折起来,“苏老爷,不好意思,是我错怪你了。你原谅我年轻考虑不周,晚辈给你赔礼了。”
“不用不用。”
苏老爷颤颤抖抖将文书折起来,许是暴露了最深的秘密,苏老爷一瞬间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也坦然了许多。
“李大人你先前担心是对的,年轻人嘛,谁不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心血都是热的,我都理解。”
李小寒连忙给苏老爷倒上一杯热茶,双手敬上,以示歉意。
苏老爷接过,一饮而尽,代表先前的别扭已经放下了。
两人之间气氛重新融洽了起来,甚至比合作得最愉快的时候更融洽了几分,毕竟现在大家都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了。
“李大人……”
“苏老爷,你叫我一声小寒就可以了。”
“不敢不敢,李大人啊,我厚着一张老脸问一句,咱们这大蒜素,就一点余地就没有了吗?”苏老爷脸色苍白,眼泛泪光,语带恳求。
“先前我说大蒜素和白蜡江南占一大片市场绝对没有骗你。我也不是为自己,咱们江南百姓,也需要这大蒜素啊。”
“我家里高堂,年岁已高,常年多病痛,大夫说,时常用一点大蒜素,对他的身体有好处。”苏老爷竟然是一个孝子。
“苏老爷,这大蒜素毕竟是一味药,不能过量的,服用过多容易以后无药可用啊。”李小寒连忙劝道。
“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大夫说了,年纪大了,临走前轻松一点,过得体面一点罢了。”苏老爷满脸无奈。
竟然是临终关怀,李小寒一脸歉意。
“还有我苏氏行商,时常遇到盗匪的,这都是大好的青壮,一条条人命,我实在不忍心啊。若是有其他法子,我们也想安安稳稳的把钱赚了。可是这不是没有办法嘛,多少家老幼妇孺等着我们赚钱开饭。”
苏老爷一声长叹,原本挺直的背脊竟似被这庞大的压力压弯了。
李小寒的脸色变得犹豫不决。
“李大人,听闻李大人前些日子救助了许多幼儿,我们这些年纪大的死不足惜,我替江南的幼儿求求你。”
苏老爷站起来,双手合十低头鞠躬行礼。
李小寒终于动摇了,“好吧,那我把属于江南那一半的份额供应给你。但是,你得保证,决不能销往京城,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
“李大人,我苏某以项上人头保证,我绝不销往京城,绝不向在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苏老爷举手正色道。
李小寒松了一口气,显然是信了。
“就是,这分量,能不能再加一点。先前本就不够,如今这大蒜素在江南愈加受欢迎了。”苏老爷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李小寒怀疑的看着苏老爷,脸色又有点变了。
苏老爷连忙解释,“我保证绝不销往京城。只是大蒜素在江南如今是越来越受欢迎,即使按照原来的份额,在江南也是不够的。老人幼子,给了一个给不了另一个,我常常深夜里愧疚得无法安睡。”
“我们现在人手不够啊,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李小寒理解了,却还是面露为难。
苏老爷瞳孔里精光一闪,“我们可以加价,加两成,加三成!李大人,冬日将至,你们也需要粮食啊,这本是有益于我们双方的事情啊。”
许是加价,许是粮食,李小寒被说服了,节节败退,“好吧。那按原来的份额给你们吧。”
“就这样说定了。李大人,咱们把这文书签了。”苏老爷催促道。
这次的文书自然没有第三方官府公证,李小寒签完,免不了再三叮嘱,“切记切记,要保密。”
“李大人,我们办事,你放心。”苏老爷斩钉截铁的保证道,并细心将文书折起来贴身收藏。
“事情已经说清楚,我们身份敏感,不宜再久留。以后会由我二儿子乔装成齐城商人亲自接货送货,他为人最是谨慎小心,李大人你放心。”
“好。那我便不留苏老爷你了。辛苦了。我送送苏老爷。”
李小寒将苏老爷一行人送出平山村,看着苏老爷的车影渐渐远去。
而马车里的苏老爷更是频频挥手,依依不舍。
直到再看不到彼此身影,苏二少爷才对着一脸开心的苏老爷担心道,“爹,平山村的人回去了。爹,我们真的不销往京城去呀?行吗?”
苏老爷开心拿出文书再细看一遍,确认无误后方将文书收回怀里,“我只保证说我不销往京城,又没说其他人。苏氏一族这么多人,我一个看察不严,也是有的。”
“爹,你这是骗李大人。你可是发过誓的。”苏二少爷震惊看着他爹,满脸不敢置信。
苏老爷不耐的看向自己的二儿子,叹了口气,“得亏我亲自来了,不然靠你,迟早得玩完。”
生了三个儿子,没一个顶用的。老三连个美男计都不敢用,老二连个假誓都没胆发。
“儿子,你不要说,你发过的誓都是真的。那都是骗骗你娘这些傻女人的。”苏老爷一脸老奸巨猾,“咱们男人嘴里的话,没有落到白纸黑字上,甚至白纸黑字没到实处,都可能是假话。”
苏二少爷脸上一阵尴尬,“爹,李大人可不是我娘,由得你糊弄过去。若是以后李大人知道了,她会翻脸的。到时你怎么办?”
“是啊,李大人由不得我糊弄,可惜还是太年轻心太软了一点,幸亏我签了文书。”苏老爷拍拍胸口,“有了这文书,李大人就受到了制约,她在定城当官,怕的只比我更多。”
“……”苏二少爷沉默许久,最后带着点嫌弃开口道,“爹,你可真是老奸巨猾。”
“嘿。”苏老爷面皮厚,只当是赞美,“臭小子,你若是能生成李姑娘这样子,或是你能得到李姑娘的芳心,你爹我就不用这般千般算计了。我稳坐高堂,坐享其成。”
苏二少爷转过头,不看他爹,心中愁肠百结。
他已经知道自家三弟为何不敢再来定城了,若不是他心有所属,他也不敢陪他爹走这个钢丝。
就是,不知道李大人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发怒啊。
想到这里,苏二少爷心中愁绪更上层楼,想要提前做好准备,到时该怎么做才能减轻李大人的怒火。
可是越想越觉得脑袋打结,万般思绪乱做一团,只有一个结论:万一真的暴露了,他们一家肯定玩儿完。
算了,见一步走一步,能瞒多久先瞒多久吧。
马车辘辘一路向前,苏二少爷内心一片绝望,咸鱼一样闭眼躺在车箱。
被苏二少爷担心的李小寒暂时貌似还被瞒在鼓里,一脸悠然。
“小寒,你真的觉得苏老爷保证可靠吗?我总觉得其中大有不妥。”李信和出声,满脸担心道。
刚刚有其他人在,李信和不好拆李小寒的台,纵使心里有许多地方觉得不妥,但是李信和都支持李小寒的决定——上次一事后,改变的并不止李族长这些长辈,李信和也深深自省过。
如今他早已确定,无论聪明才智,还是对族里的感情,李小寒都比他强上太多。既如此,以后他便以李小寒为主,支持辅助她便是。
不过,小寒虽然十分聪明,可是终究是年岁甚短,对人,咳,对男人了解不多。
别说像苏老爷那种老狐狸,就是李信和学院里的年轻同窗,有时候发起誓言来,那真的是吃饭饮水一样平常。
李信和为自己身边男人的行为暗自惭愧,但是现在只剩下自己人了,李信和也想提醒李小寒,做好堤防。
“如果真的不可信,信和哥觉得应该如何做?”
李小寒转过头来,黑黝黝的眼眸似带盈盈笑意,一脸认真的问李信和。
这不像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李信和提着的心放下来了。
又见李小寒一直看着他等答复,便知道李小寒有心想要指点他,思忖良久之后,终究无法想到完美解决方法,“若是真的,你签了文书,这对你很不利。除非能把文书抢回来,否则只能见步行步了。”
“信和哥,这些药是一定会流出去的。”李小寒叹口气,道出了真相。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这样做?万一让王府知道了,你处境危矣。”李信和带着一丝着急,又添上了一丝疑惑,“还是,你已经料到现在的情况,留了后手。”
对,一定是这样的,这样才像李小寒的风格。
“这个事情,我早先已经跟张二公子说过,这个决定是我们一起下的,自然会在王爷面前报备,将我摘出来。”李小寒解释道。
“为何?”李信和不明为何将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将大蒜素销往京城,是为了分解京城民心。信和哥,若是你受了重伤,你知道有一味药,能救你的命,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你用不上。如果大家都用不上,你也就认了命。但是偏偏,城里的权贵人家用上了。你心里怎么想?”
“若果你是一个大头兵呢?若你是许许多多的大头兵呢?”
李信和悚然一惊:杀人于无形,从此朝廷军心散已。
一时之间,只觉这朝堂博弈波涛诡异,难以预测,自己想得还是太浅白。
不过,李信和诚心求教,“那……既如此,为何还要做这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