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了。”
商人一抱拳,然后调转马头疾驰而去,不是他客气,而是这定城附近,真的是家家户户种药养白蜡,说不准这老妪家刚好有他需要的货。和气生财在这里是真的。
见那起码的商人飞驰而去,老妪连忙往村里走。
他们这村落是按照规划建起来的,丁字形大路两边人家,中间一竖进去,老妪家就在竖形进去第三家,“四弟妹,儿媳妇,快,我接了一帮大客,足足三十人,半个小时候到。”
一时间,屋子里正忙活的几个妇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目露惊喜。
“哎呦,这段时间生意可真好,咱们家才空了一天,马上就来人了。”
一个略约莫五十岁的妇人笑开了花,“快,咱们动起来,打扫的,熬粥的,摘菜的。活计来了。”
钱来了。
屋里走出几个不同年纪的妇人,笑着忙活开了。
而老妪搭把手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则继续回到村口,等待客人来的时候带路——她年纪最大,年轻时又没有养好,因此被分配了最为轻松的活计。
这是几家人一起合伙办的客舍,没办法,当年太穷了,村里除了极幸运的在深山里打猎的十来个壮丁,其他的都被朝廷拉走了,剩下些老弱妇孺。
如今虽然是钱多了,但是一起干习惯了,也分不开了。
老妪快步往村口等客人,她来得稍早了些,客人还没到,不由得又出了神。
这好日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要说起来,那一定得提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个初冬来的时候,凛冽得让人绝望。
家里钱粮被征走了,成年男丁也被朝廷征走了,后来传回来消息人都没了。因为是被朝廷征走的,连个抚恤都没有,全村就剩一帮绝望老幼妇孺。
幸得当时他们村帮平山村点烽火报信,得了几瓶大蒜素。
这种好东西,她们自己是舍不得用的,咬咬牙,全拿去城里买了高价,才买得了救命的粮食。
她们村里有个老嫂子,是从平山村嫁到这边来的,爹娘早没了,连兄弟都走了,听说了当时朝廷大军抓人的时候,平山村李氏一族给求上门的出嫁女送了些药材,还教了认药。
这个老嫂子舍了一张老脸,回娘家找侄儿求助,就想认点药材看看能不能卖点钱,起码能把孩子们糊弄着养大。
谁料这个侄儿是极好的,帮她求情让她去学了,又刚好遇到了李姑娘,李姑娘说她们村位置极好,来年春若有客商来,可以将自家的屋舍租出去赚一些银钱。
还有若她们挖到了药材,最好也留一点根茎种子,自己种在山地里,当庄稼一样伺候,来年便会再长开来。
不要怕种的人多,种的人多了药商才喜欢。
当时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她们这山疙瘩的地方从没听说药商来过,再说当时世道乱糟糟的,哪里还有什么商人。
但是,没办法,她们除了这一条路没啥路子了,再说李姑娘是有大本事的人,骗她们这些人干什么。
于是半信半疑的干起来,谁料来年春的时候,竟然真的是渐渐有客商来了,不过都是冲着平山村来的。
平山村不留外人,据说是因为族里秘方太多,还向客商推荐了她们这些村的客舍。
刚开始的时候是极不顺的,客商都看不上她们的村的茅草屋,嫌弃住得不舒服。不过畜牲草料饮水,客商还是愿意停下来稍作休息。
她们村里地多为旱地,没多少壮丁也种不了多少田,但是把石头慢慢整平了,向府衙申请开客舍,居然很适合。
慢慢的边做边建打出了名声,生意都好起来了,成了如今这样子。
自从那次之后,村里老嫂子有心跟娘家侄子打好关系,其实不止外嫁女,许多沾亲带故的人家都回去学采药种药,平山村李氏一族也一样的教。
还经常劝说咱们定城附近多山地坡地,适合混合药林种药,不要怕种多了没人收,种多了才会形成集聚效应,才能吸引人。
如今果然是像当初说的,这一带林里种杜仲树、白蜡树,树下种白芨、广藿香等等,吸引了一大批一大批的药商过来,硬是在平山村外逢五日形成一个药材集市。
不止药材商人来了,白蜡商人也来了,各种各样的商人,带走了定城有的药材白蜡,带来了定城需要的粮食银钱。
人流多了,收入便不止种药材这一个路子了,开客舍的、卖饭食茶水的,帮忙带路做中介的……
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们慢慢活过来了。
回想以前,老妪不免又走了神。
从前村里的壮丁,被朝廷征走的那一批人全死了。但早先王爷征兵那一批,有几个居然侥幸活了下来。如今传来消息说会随着陛下迁都回来。
活着就好,能回来便好,一切都好起来了。
果然是人年纪越大想到越多,老妪想着想着,眼里微微湿润,总觉得这样的好日子,从前梦里都不敢想过,却偏偏自己得到了。
幸而一阵马蹄声车轮声惊醒了老妪的胡思乱想,她连忙提起精神。
“老人家,我们的房间食水准备好了没有?”
赵姓商人带着自己的小商队来了。
“好了,好了,客人们随我来。”老妪连声应道,把人往自家客舍里带。
忙碌了半晌,帮忙安置好牲畜,摆放好货物,终于将这一批客人安顿好。
又过了两天,便到了逢五药材集市了。
一大早的,天还没有亮,石头村里所有的客舍都亮起了明亮的蜡烛,如今除了香薰蜡烛,普通的白蜡已经是定城家家户户中常用之物。
反正自家多多少少都种着白蜡树养着白蜡虫,几年生养如今树壮虫肥正是大收获的时候,最普通的人家,也舍得将那一等二等三等白蜡卖出去后,给自己家留一些四等五等的白蜡自用。
更何况开客舍的,蜡烛更是不能省,若是黑漆漆的灰蒙蒙的,让客人看了多不爽。
果然这明亮的白蜡让早起的赵姓商人一行心情颇好。
如今是七月底,天气还热得很,吃饭的桌子便摆在了堂屋前,既宽敞又凉爽。
“赶紧的吃饱了早饭,留几个人看着自家东西,其他人跟着我去药集。”
“大哥急什么,惯例不是怕早起露水弄湿药材不美,巳时才开售么。”
“你真的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虽然说巳时才开售,但是这附近的人家辰时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摆货了,你不会慢慢逛着看人家摆货,有合心意的一开售就马上定下来吗?!”
“是,大哥说的有理!果然还得靠大哥有智慧。”
“说啥也没用,赶紧的。”
一堆大汉呼啦呼啦的吃早饭,吃完整理了钱银车马,紧赶慢赶的往平山村赶过去了。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的车马,有那空着车架的车队,也有用油毡布包着的药材的附近村民。
很快的到了平山村正门口,远远便看到了一个环绕的半圆形土围墙,坚固,厚实,只在中间留一道进出的高大木门,看着就有安全感。
这还是一个有故事的城墙,据说当年平山村李氏一族就靠这这土围墙挡住了朝廷乱军,保住了自己的秘方。
想一想,时隔日久仍然是热血沸腾,咱们这些平民百姓也不是随意欺压的。
正门前沿路一片平整的空地,已经有不少的人井然有序的挂起油毡布,摆起了东西。
这一队商队带着护卫一路走过去,越看越觉得这药集货色越来越好了,来这里果然是最正确的。
“这位兄台,你这干薄荷不错啊,叶肥根壮,色泽墨绿,是上等货。准备买多少钱一两啊?”
商队看见一户人家摆放的干薄荷十分好,便赶紧上前问价格。
干薄荷如今可是极畅销的药材,熬出来的薄荷油可是好物:万金油的最主要材料、可以制成最受读书人喜爱的薄荷味香薰蜡烛、也有许多人喜欢留着冲泡饮茶。
“谢谢这位客人盛赞,可惜今日这批干薄荷早前已经被预定了,如今正等着人来提货呢。”
摆货的汉子笑呵呵,“客官要不要预订,十日之后我家还能再出一批,不是我自夸,我家的薄荷绝对是顶尖的,保证跟这个品质差不了。”
“那算了,十日之后我来不了。”
客商带着几分可惜,但不太着急,这家的干薄荷不错,但是其他人的也不差,他远远的看到前边有几家也摆上了。
说起来,真奇怪,这老天好像得天独厚爱这边的人似的,种出来的药材是真好,药性强,分量大,也不知道是有秘诀还是天生该吃这碗饭。
生意没谈成,两家都不介意,反正一个不愁买一个不愁卖。
果然,逛了两圈,赵姓药商已经定下了好几样自己需要的药材了,统统留着一个人,等到巳时一开市,立马定下来。
不过最多的人还在闲逛着,随着天色越来越亮,神色越来越期待。
也不止这一家客商这样,来的客商多是这样的神色,并且渐渐向平山村正门口围过去。
辰时过半,围观的客商脸上已经期待到极点,只听前面围墙门吱呀一声响,缓缓被打开。
“平山村出货啦!”
不知谁人高喝一声,情绪瞬间高涨了起来,所有人几乎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看向前面个土墙门。
只见平山村人抬着不同的箱子鱼贯而出,待摆放好,其中一人从怀里拿出一叠宣纸,清了清喉咙,高声唱道:“齐城陈老爷,大蒜素六箱,三七止血粉六箱,酒精十坛,万金油十箱。”
如今的平山村,虽然出货量还是有限制,但是最顶尖的几味药,都能出了。
“我们,是我们。”
一个身穿绸缎衣裳的富态老爷笑得极灿烂的从人群中越身而出,满脸得意,傲视群雄。
围观众人也很配合,个个面露羡慕之色。
别看着几个箱子几个箱子的,那都是四四方方的长宽高各一米高的箱子,里面用柔软厚实的稻芯紧紧的护住了上下三层的药瓶。
这样一个箱子,价值不菲。
不过陈老爷最值得艳羡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据说陈老爷是唯一一个让李姑娘让利一成的大主顾?可真是让人羡慕。”
“大不大先不说,听说仁和堂才是李氏一族最大的主顾,三七止血粉还直供军队呢。不过的确是唯一一个打了九折的,据说是那一年对陈老爷他们从齐城给咱们运粮而来的感谢和回馈。”
“我也听说过这件事,当年陈老爷来得可真是及时啊。后面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商人,许多人靠这些商队活过来了。可惜后来商队再也没有得到李姑娘的折扣。”
“要不怎么说做生意这回事,第一吃肉第二喝汤第三啃骨头呢,第一个总是赚最大的。”
“不过咋也不嫌弃,能跟着喝汤啃骨头也香得很。”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就在众人议论间,齐城的陈老爷已经验完了货,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也是一贯的规矩了。
要说这货其实不用验,从来就没有问题过,相信即使有问题,李氏一族的人也绝不会亏了他们的。
无奈陈老爷十分享受此时此刻众人羡慕的目光,并极明白这一个环节对自家口碑的重要加持,因此这一个环节从来是规规矩矩的做够时长。
他本人如果有事不能亲自到场,那是再三叮嘱心腹不能略去的。
陈老爷取完货先退下了,“下一位,青帮大蒜素六箱,三七止血粉六箱,酒精十坛,万金油十箱。”
青帮来的也是熟面孔,当年跟李小寒最先打交道的麻五哥,只不过今日麻五哥已经不是当年那吊儿郎当样,更是把最初差点动过打劫李小寒父女的想法深深忘掉。
如今的麻五哥,是青帮叶帮主一人之下的副帮主,聪明有眼光,慧眼识金,第一个跟平山村搭上线的人,极得帮众敬重。
“麻五哥,今日是你来呀。不是说你们还在南方嘛,怎么不声不响的回来了,要说一声,咱们还能一起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