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两排灯盏,一眼看去,无数的灯盏闪着点点火光,莫名的觉得像是在似诉说什么。
“这位施主,请问您求什么?”主持的方丈大半夜被喊醒,倒没有生气,仍然极平和的询问道。
张辅停了片刻,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方丈,这些油灯是做什么的?”
“这些是城里百姓为李姑娘点的长明灯,因点灯的人太多,灯室一时放不下,便暂且放到佛祖跟前来。”
听完方丈的解释,张辅走过去,细看那成排的长明灯。
茶褐色的灯盏,盏中半满灯油,一根灯芯在其中静静燃烧着,火光不大,却一直不曾弱过。
张辅看了一会,却说道,“方丈,应做护栏将这些长明灯隔离开,以免其他人误触。”
“施主放心,白日我们会有专门的僧人在此看护,明日我们的新灯室就会整理好,会将这些长明灯移动里面专门看护。”
听罢方丈的解释,张辅方没有继续说话,又一步一步绕着走过一步,似在检查每一盏油灯。
最后,张辅转了一圈回来,直直的在长长的蒲团上跪下去。
“二公子。”青竹低声惊呼。
无法用词语去形容青竹看见自家二公子跪下去那一瞬间的惊骇,他们一路跟随二公子,深知二公子,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只信自己。
可是,这一刻,二公子在祈求神明。
“方丈,我求一个人平安。”
“我佛慈悲。”
第207章
青竹一向自认忠心, 即使当时二公子将自己从李姑娘身边调回来,青竹也只是觉得自己为了二公子,只能说对不起李姑娘。
但这一刻他终于彻底的明白, 为什么当初自己因为说了那一番话, 被惩罚了这么长时间。
在二公子这里, 李姑娘甚至凌驾于他自己之上。
眼见公子长久跪在蒲团上,青竹再不敢有任何言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远远传来来更夫邦邦邦打更的声音,方才惊醒了众人。
张辅站起来,对着佛像伫立片刻,方开口道,“走吧。”
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方丈,忽地开口劝道, “陛下迁都回城在即, 近日宵禁鼓响, 各处已经戒严了。夜越深, 离王府越近,戒严越厉害。我看施主诚心念佛, 若没有急事离开, 不若在本寺留宿一宿。本寺每日清晨头一炷香也有些薄名, 施主心有所求, 不妨一试。”
“那麻烦方丈了。”不过犹豫了一息, 张辅便应道。
于是, 青竹又见自己家二公子轻易改变了主意, 不过想来, 如今也是见怪不怪了。
大法寺的燎房简朴素净,休息一晚, 待到晨起五更,早早的烧了头一炷香,添了香油钱后,一行人方踏着晨露回到张府。
回到张府大门口,此刻却有一位妇人在与门房说话,两人手里不断推让着一个盖着麻布的篮子,似乎在争执什么。
见张辅等人走近,两人连忙停了下来。
门房对略带惶恐,被主家看到他这样,显然是失职,于是狠下心来对妇人严肃道,“你快离开吧,我们不收这个。”
青竹眉头略皱,心里以为这妇人想送礼,便快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未料妇人见张辅等人,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张辅眼前,大声道,“这位公子,你是将军府的人不?我不是坏人,我住在青雀巷子壹佰零陆号宅子,我娘家姓马,我夫家姓陈,大家叫我马大娘。李姑娘对我家有大恩,我们靠着万金油救过命,又靠着白蜡养活一家人。我听说李姑娘中毒昏迷了,在将军府里养伤,她现在怎么样了?醒了吗?你知道吗?能告诉我们吗?”
谁也想不到这妇人竟是这个来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应答。
张辅微微皱眉,马大娘见状,以为有难处不方便说,肉眼可见的变得难过沮丧,“不能说吗?你们大户就是规矩多,那算了。”
说罢像是放弃了,又像是不甘心,转头带着愤恨道,“是不是还有坏人没有抓到,所以不能说?一定是这样的。这些黑心肝的,一个都不要放过他们,李姑娘这么好的人也害,死后全都下十八层地狱。”
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猛地向前,想把自己手里的篮子往张辅手里塞,“这是我家新收的米。老人说,新米熬米油最是养人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值什么钱,麻烦你转给李姑娘。”
这出乎意料的动作,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有一个扮蜡农刺杀李小寒的先例在,最前头的青竹‘噌’的一声,剑已出鞘直指马大娘。
马大娘被吓得猛地后退两步,村里行事习惯了,差点忘了这是贵公子,不是刚刚的门房。
但即使如此,马大娘也紧紧抱着竹篮子不撒手。
“不……不行吗?真的只是白米,还有一点红糖。”马大娘掀开麻布,里面是一小袋大米,还有一包红糖,很普通的农人送礼。
她们平常人家,没有什么好东西,但是她总想尽一点心意。
“没事,给我吧。”张辅慢慢伸出手,挥退了欲代劳的青竹,说道。
“二公子!”青竹急道。
“没事,给我吧。”张辅对青竹的着急阻止恍若无闻,直直伸出手去,似乎是平常,又似带着无尽隐秘的期待。
“那……那谢谢公子了。”马大娘显然惊魂未定,把篮子往前挪,见张辅真的接了,松了好大一口气,“谢谢公子,我先走了。”
这感觉有点吓人,还是赶紧走吧。
只剩下张辅,提着一个没有后续的竹篮子,似有所失——没有刺杀,没有中毒,什么都没有。
走了两步,马大娘又回头,看着貌似有点失魂落魄的张辅,不解了片刻,又满带希望大声问道,“二公子,李姑娘一定会好的吧?!”
不知道是问张辅,还是说服自己。
张辅被唤醒,顿了一顿,平静却坚定说道:“嗯,一定会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马大娘放心了,满脸笑容,离去的脚步都轻快了两分。
青竹收剑回鞘,看着自家公子提着一个竹篮,迟疑了一下,伸出手道,“公子,我来拿着吧。”
张辅这才递给青竹,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你领人去查清楚这个马大娘。”
查清楚到底是别有用心的诡计,还是真的只是诚心的感谢与慰问。
若是诡计,伪装成最普通的农人农妇,先降低人的戒心,再行毒杀刺杀之事,如此相似的手段,说不准来自同一个组织,正好可以顺腾摸瓜查个清楚。即使最后没有出手,说不准只是看时机不对。
若是真心的感谢……
你看,这世界想你醒来的人这么多,我一定会找到方法的。
青竹神情一正,应道,“是,二公子。”
“篮子检查完之后,再拿回来给我。”
青竹顿了一顿,有点想不到,不过还是马上反应过来,“是,二公子。”
于是,青竹侍卫带人出门跟踪马大娘,看着马大娘回家煮饭带娃做家务煮白蜡,还跟跟着一大群妇人去大法寺上了香,分外忙碌也毫无异常的一天。
马大娘的祖宗三代,娘家夫家邻里亲戚仇人都查了个底,土生土长定城人,没有任何问题。
“二公子,查了,那马大娘没有问题。她们那些大娘,还约着一起去大法寺给李姑娘点长明灯,可惜大法寺灯室已经满了,拒绝了她们,让他们回家烧香即可。马大娘她们还问大法寺在家点灯行不行,方丈说心诚则灵,她们已经在家里点蜡烛代替长明灯了。”
张辅看着放回书房的菜篮子,里面的东西已经验过了,没有毒。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终于轻了一轻,回道,“派人继续跟着。下去吧。”
“是,二公子。”
“其他人出去吧。老钟叔留下来。”
待青竹等人出去,张辅方问道,“牢房里怎样?”
老钟叔也是满面愁容,“那老头与母女三人已经反目成仇,老头子是真的想要那对母女去死,但那母女再没能说出什么。老头子的儿孙目前还查不到,我们的人已经加紧继续筛查。”
“太慢了,我们的人手不够。”张辅坐着的腰挺得更直,双手不动,整个人像一条绷紧的线,缓缓说道。
“二公子,需要我怎么做?”老钟叔的腰微弯,恭谨道。
“你去找一个与那囚犯身形相似的死囚,悄悄将那囚犯替了去。将囚犯安置到隐秘的地方,一天毒没有解,就一天都要保住他的命。”
“是,二公子。”
“然后,你亲自去对那‘囚犯’用刑,用重刑,根据‘囚犯’临死前吐露的消息,他们很可能是来自遗党相关,试图在陛下迁都之前刺杀朝廷命官,以示对陛下的反抗。”
“二公子……”这可是欺君之罪。
“怎么,做不到吗?”张辅平平的看过来,眼里平静无波,好像只是吩咐了一件极平常的小事,再细看,深处又像隐藏着无穷的暗涌。
“这毕竟是欺君之罪,一个不察,事情便容易失去控制。李姑娘是一个极稳的人,她若得知,不会赞同你这样轻易冒险的。”老钟叔艰难劝道。
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张辅,张辅眼里的平静终究被撕裂了片刻,但片刻后又回复坚定,“你以为他背后若没有其他人,他一个普通的蜡农混搭出这种无色无味却快速毒发甚至太医都解不出来的毒药?能这么巧合的从旧京走到这里,准确刺杀到想要刺杀的人吗?能将真正想藏的子孙藏到现在都找不到吗?”
“能做到这个的,如今也只剩下遗党那一点力量了。我们的人越是找不到,越是证明这一点。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推一把快点解决而已。”
“是,属下遵命。”老钟叔明白,再劝也无用。
“下去吧。调动暗卫,干得漂亮一点。”
“是。”
老钟叔轻轻退了出去,张辅却久久却站在书案前,不知道想什么,十分入神。
一盏茶功夫之后,张辅轻轻说了一句,“找不到解药吗?那就让更多的人去找。”
无须别人回答,张辅自己抽出宣纸,拿起墨条,研墨,镇纸,执笔,开始写信。
这封信写得极慢,中间写写停停,一度停下来思考措辞,显然收信的这个人,是张辅极为重视的人,信中所写的事,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小半个时辰之后,张辅终于写完,将信纸折好塞入信封之中,火漆封缄,打开房门对青松吩咐道,“加急,送往陛下处。”
“是。”青松正色应道,立刻去执行。
张辅方回到书房,慢慢将手里的墨迹洗干净,然后提起那个竹制篮子,往松溪院走去,如今松溪院住着李小寒一家。
看见张辅过来,正围着沉睡的李小寒说话的李贤东王氏三人起身,对着微微弯腰行礼的张辅回礼,而后默默离去。
这个过程里,两方都没有说出任何话,并非是怪罪,只是在这里,大家都不想伪装客套与坚强。而真话,越说越难过。
偌大的一间房里,只剩下床上安静躺着的李小寒和床边静静站着的张辅,过了片刻,张辅将手里的篮子在床头放下来,伸出手轻轻握着李小寒的做左手。
“小寒。”
被握着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张辅感受着手里那轻微的动作,盯着李小寒的面容,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丁点的动静。
可惜,结果总是让人失望。
片刻之后,张辅继续开口轻轻说道,“你动了,我便当你是听得到的。”
“今日,我去了大法寺,主持无憨大师说许多人为你点了长明灯,连灯室都不够放了,要移到新灯室里去。”
“我为你点了今日的头一炷香,如果真的有佛祖显灵,那我希望你能平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