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寒不敢抬头,看不见帝后此刻神色,不过皇帝没有再出声,显然是被皇后说服了。
“李姑娘,县主可是二品爵位,李姑娘这一身只是七品官衣。论品阶高低,李姑娘莫非真舍得?”皇后娘娘问道,话语里面带着疑问,更多的深意隐在其中,意味不明。
“微臣着七品衣做七品事,对天地对陛下对万民问心无愧,臣舍不得这七品衣。”李小寒在赌。
“哦,李卿家可知道,你是女子之身,在官场立足何其艰难。很可能从此以后,你再无寸进,甚至不进则退,李卿家肯定以后还不会后悔?”
李小寒赌对了,皇后改了一个称呼。虽然说得不好听,但是有时候不好听才是实话。
愿意跟你说一点实话的领导,才是机会的开始。
“陛下圣明,自不会因微臣女子之身而看轻微臣,否则微臣何来这一身官衣。我朝官员考满制,论一身所历之俸,三年给由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微臣为官如何,有吏部和督察司各位长官监察,有陛下圣明裁断。若微臣毫无寸进,肯定是微臣之过,微臣愿按规制受罚,绝无怨言。”
“即使你能再进一步,可是这官场危险重重,李卿家这次就是因为殇帝遗党作乱而中奇毒,差点没有了性命。李卿家身为女子之身,何必让自己时刻身陷险境,不若退后一步,本宫保你平平安安干干净净,坐享荣华富贵可好。”
如果皇后生在现代,必定是一个极好的管理者,萝卜加大棒用得极好。
李小寒好像抽离了自身一样,身体完全无法影响大脑,思考越转越快:皇后娘娘真的知道好多啊。
知道得这样多这样能干的皇后,绝不会觉得退居幕后便能安安稳稳干干净净。
她被刺杀这件事张辅后来也说过,那个老汉遗党是真,制烛人也是真,有任务刺杀她是真,恨她也是真的,所以才会在迁都之前擅自行动,所以才会用两种毒——叠加蜂毒,就是一种私人的报复。
“回皇后娘娘,臣并非觉得退后一步,就能干干净净坐享荣华富贵。先前定城大乱,皇后娘娘率领大家守卫定城,令我等钦佩不已。皇后娘娘之才干,臣望尘莫及。只是臣生来粗野,深知自己只能做些粗野功夫,故不敢接。”
“哦,即使再面对下一次刺杀,下下次刺杀?”
“回娘娘,臣做正确的事,便不惧任何人。”
时代的潮流滚滚向前,没有人能逆历史往回走。
她传授白蜡之法,制大蒜素,不过是划着轻舟顺着时代波涛往前,偶尔遇到一块顽固的石头,并非她的错,也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陛下,这是你的臣属,并非我的女儿。还是由陛下你来定夺吧。”皇后娘娘转头对皇帝笑道。
话语里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仿佛隐隐又多了一分欣赏。
“你说得倒好,这不是又把难题扔回来给我。”皇帝对着皇后倒没有怒火,只嘟嘟囔囔。
“陛下,这本是朝堂之事,如何是臣妾把难题扔给你。”皇后娘娘正色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皇帝又换了一副语气。
只是转头对着李小寒,又收起了慵懒无奈之意,变成了公事公办的冷硬,“李卿家啊,朕给了你一条容易的路走,你何必自讨苦吃。”
搞得他现在也十分为难。
不封吧,容易被人说卸磨杀驴用过就扔,尤其李小寒在民间还有些好名声,而他最近又挺注重民心民意。
封吧,她不当县主,她能升到哪里去。难道她一个女人,日日上朝为官议政,成何体统。
“微臣如何自讨苦吃?莫非陛下因本朝从未有过女子为官,陛下感到为难?”
李小寒微微抬起头,直视天颜,“陛下,始皇一统六国,书同文,车同轨,行前所未有之事,行大一统之先河;武帝征伐四方,重击匈奴,扬我国威,使无外族敢来犯;太宗皇帝首立科举制度,畅笑‘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陛下,无人话没有先例不行。”
皇帝的身姿不知何时已经板直无比,面目肃严,嘴角紧抿,目露凶光,沉默不言却比刚刚开口训斥更具皇帝威压。
李小寒似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丁,不仅不避天颜,还耿着脖子继续往下说。
“陛下新登大宝,便迁都定城,扬言天子守国门,使外族不入中原,实乃圣君之行。”
是的,你一生都在践行这句话,不仅守住了国门还重重出击了外族。陛下,书里写了,你是一个有追求的皇帝。
“如此陛下,岂会因没有先例之行,被外界规矩所困,为流言蜚语所挡。”
不,陛下你还挺爱好虚名的。你为了证明你爹当初没选你是错的,一生兢兢业业搞事业,秘史写你年年都要烧纸钱给你爹,叨叨念念你又干了哪些大事。
“臣虽女子之身,但亦愿追随陛下日月之辉,建前所未见之功业,立继往开来之盛世。”
来吧,向你的老祖宗们学习,当皇帝也要做点不一样的事情,才可以流芳千古,万载留名。
洋洋洒洒一大篇,李小寒终于说完,头紧紧伏在地上以示恭谨。
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退路。
皇帝不会此刻就杀了她的,杀她没好处只有坏处,那最差的不过是受冷落被罢官回家种药材。
老本行了,大不了她从头再来。
只是,安宁宫的地砖真冷真硬啊,冰冷入骨。
死一般的寂静!
“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封你为工部员外郎,择日报道。”
“微臣,谢陛下。定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这一关,过了。
她不用遗忘自己的来处,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只活成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女儿,最终成为别人衣服上的挂饰,话语间的点缀。
她可以做一个妻子,一个女儿;但不能只是一个妻子,一个女儿。
在所有角色之前,她赢得了做自己的机会。
李小寒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这一道道宫墙的,只觉得出来之后,秋日的阳光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茫茫。
而她,后背已汗湿几重衣裳,双腿重若千斤,每一步踩在地上都费尽了她全身力气。
但她依然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绝不能倒下。
幸好,宫门外有李贤东驾着马车,王氏抱着李小霜在等候。
张辅骑着马在一旁。
见她平安出来,笑着朝她挥手。
李小寒又似生了几分力气,快步向前走。
身后,斜阳如血,映照巍峨高耸宫墙。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