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安德鲁其实是战前时代的人,在s星处于巅峰状态时,他就已经二十来岁了。
戴文探头去看他:“我奶奶说,大轰击时因为被辐射光线波及,我们的家乡全都毁了。当时的人穿起防护服,带着物资穿过大片沙漠,无数人死在途中。我们家很幸运,他们顺利抵达地联辖区,并被那里的巨蛋接收。”
“老天,快别逼我回忆那时候的事儿了。”虽然这么说着,但安德鲁还是礼貌性地回应他,“当然我也很感激巨蛋能为我们敞开大门。不过那时候那里还不能称为‘地联辖区’,那时s星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处在以‘国际联邦’为首的众多组织的联合管辖中,‘地联辖区’是分裂后的叫法。”
“是吗?我是理科生,不太清楚这个。不过国际联邦就是s盟的前身吧?好在后来发生了分裂,否则这世上如果还是s盟一家独大,我们就彻底失去容身之处了。”
安德鲁忍不住斜眼瞄他。
跟安琪说话说多了,他都快忘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脑袋里都迷迷糊糊的了,戴文这话一出让他完全失去了谈论政治的兴趣。
见安德鲁陷入沉默,戴文也记起了伤心事:“安琪她们还出得来吗?”
“当然。”安德鲁语气没什么变化,“连我们俩都跑出来了,她那么聪明,当然也可以——倒是我们应该担心担心自己,毕竟她没跟我们说过逃出奇斯卡之后的下一步计划。”
戴文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不料安德鲁耸耸肩,坦然道:“是因为信不过我吧?她怕我拿到飞行器之后会自己先走,把你们抛下。我是感觉到了,但我又不能当场问她离开奇斯卡巨蛋后该去那里——那样显得我更像是要做叛徒。太好笑了,我看起来这么可恶吗?有时真想把心掏出来给她看看,我干嘛要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戴文当然帮着安琪说话:“可就是会有这种人啊。安琪只是很谨慎,她这是对大家的生命负责。”
安德鲁连连摇头,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拿烟,一晃神错拿成了另一样东西,于是又放回去,摸索了半天才发现烟已抽完,沮丧得不行。
倒是戴文呆住了,因为安德鲁刚刚拿错的分明是一把枪。
戴文立刻把手伸向自己怀里——没有错,他这里有两把。
一把是他缴获的,一把是安琪缴获的。
那安德鲁那把是从哪里来的?
他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会有枪?”
安德鲁被他问得一愣:“西半球又不像双同辖区那样禁枪,逃难的人身上带把枪不是很正常?”
“上帝啊。”戴文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卸力地瘫倒在飞行器的后座上。
而此刻的安琪,趁着阿尔文怔住的瞬间猛地发力挣扎。
硬是没能挣脱。
反倒是胳膊上弹孔处的痛感越来越重。
安琪痛得开始吸凉气,说话倒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你力气还是这么大。知道吗?你帮我揉脚踝时,我……嘶——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我的骨头捏碎。”
阿尔文恢复了一点神智,他逐渐接受他和面前这玩意儿是可以沟通交流的:“我建议你不要再挣扎,你已经受伤了。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可以提供治疗。”
“别用你在军校学的那点心理学应对我哦,正规军先生。”安琪笑着讽刺他,“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那你说的话就可信吗?”阿尔文突然问道,“我知道你是故意踩到乔恩的尾巴,那你知道乔恩最喜欢的玩具是毛绒老鼠吗?我知道你诱骗我抱起那个新人类婴儿是为了牵制我的行动,那你有担心过我真的伤害到那个婴儿吗?”
安琪罕见地愣住。
阿尔文一如往常地阴沉着张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有数不清的烦心事。
他说:“你说的话我同样一个字也没信过,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皮克西西化研所的员工——不知道为什么,皮克西西化研所的实验规范比其他研究所要严格得多。在那里,任何一个员工都不会不穿实验服就走进实验室,而我看到你时你穿的是一身便服。”
信息量有点大,但安琪还是很快转过了这个弯。
然而在她试图开口的一瞬间,已经有人从她的视线死角悄悄接近过来,给她脖颈上来了一针。
她猛地挣扎了两下,然后便是一阵困意袭来。
在安琪昏睡过去之前,她在一片模糊中感觉到阿尔文从她身上站起,笔直地站在一旁,向着一个方向行了军礼。
然后那个方向有个穿黑色军装的人走过来,万分器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这是什么百转千回的矛盾肚肠啊。
从一开始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漏洞,却还是一路配合;虽然动了放走这些新人类的心思,却仍是尽全力擒住戴文;虽然明知戴文没有拉开枪支的保险,却依然乖乖定在那里;虽然被朋友坚定地选择,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你这是背叛”。
难以想象在那架军用飞行器上,这个人到底摇摆了多少次。
他是真不怕害死他那个无药可救的朋友。
当然,安琪并非震惊于阿尔文骨子里还有点人性,毕竟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阿尔文的思想审核不过关。
她震惊的只是,这个阿尔文原来并不像她想象得那么蠢。
可能是由于辐射光线改变了安琪的体质,麻醉剂并没有对她产生很好的效果。
她很快醒了过来,首先看到的是一排黑黑的栏杆。
三秒后,安琪记起在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于是立刻想要起身,但是身体还不太听使唤。
于是她只是微微半抬起上身,确定了这里是一架军用飞行器的后舱,而自己正被关在一个牢笼里,不知要被运到哪里去。
她现在排场很大,十多个正规军正握着枪坐在一旁的两排座位上,神色锐利地盯着她。
阿尔文也在其中——他很好认,因为这些人里只有他的军装是灰色的。
看来这家伙离重新转正不远了。
安琪左右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费力地移动自己没受伤的右臂。
士兵们极度紧张,瞬间将枪支举起。
但安琪只是把右臂枕在了自己的脑袋下,躺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飞行器平稳,但免不了还有些微小的震动,安琪就这样躺着,久久地看向飞行器的机顶。
她得赶紧思考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之后不久,戴文和安德鲁抵达了地联辖区的巨蛋。
对于这个目的地,他们之间曾起了一点争执。
戴文隐约记得安琪说过双同辖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他本人也在双同辖区上学。但安德鲁说,安琪是双同辖区的居民,双同辖区自然会打开巨蛋接纳她,但现在安琪不在这架飞行器上,他们俩户籍都属地联辖区,那么双同辖区会不会接受他们还不一定。
而如果双同辖区将他们拒之门外,这架小型飞行器上的剩余燃料绝不够支撑他们再返回西半球。
最终是戴文屈服了,他不得不承认安德鲁说到了他最担忧的点儿上。
那么地联辖区究竟有没有为他们打开巨蛋呢?
有。
在核验完身份以后,他们确实在地联辖区的大地上降落了,只是在回家之前,他们二人手上都得到了一个小册子。
身穿棕色军装的士兵看起来十分冷漠:“回家去吧,记得认真阅读书里的内容。”
戴文一脸茫然地问道:“这是什么书?”
“你不认字吗?”士兵不耐烦道,“看不见封面上的《新人类法》吗?”
飞行器晃晃悠悠,安琪一脸木然地看着机顶。
她比谁都清楚,他们的逃亡远没有结束。
第23章 服从,理论,武器厂
阿尔文从来都是倒霉体质。
他的父亲算是战时最早牺牲的士兵之一,他的母亲比这颗星球上的其他人更早地经历了绝望。
不过阿尔文和母亲也并不亲近,他对那个女人充满了提防。
因为在他懵懂时期的记忆里,母亲曾不止一次地想抱着他从伊森大桥跳下。
她总是站在桥边最危险的地方,不断地告诉自己的儿子,他的父亲是英灵殿上的英雄,他一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
有时是母亲自己犹豫了,有时是好心人把他们救下,苦口婆心地对他们进行劝说。
直到六岁那年,军校遍访身体素质好的贫苦孩子,阿尔文进入狼英军校。
他的生计从此不用发愁,于是生命也就有了保障。
由于总要面对一个疯狂的母亲,所以生命的前六年阿尔文过得非常压抑。
他总是乖乖的,很听话,没什么自己的想法。
每当妈妈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嘶吼,他就开始放空自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像他这样的人其实特别能适应军校生活,毕竟他从记事起时刻都在服从命令。
但是谁让他遇上了约克。
约克之所以能吸引阿尔文,是因为他本就是个擅长打破常规的人。
虽然二人一直同一宿舍,但是最初时因为阿尔文太闷,所以其实没什么交流。
直到有一天阿尔文感冒了,在昏昏沉沉的午睡中没听见集合哨,从床上惊醒时已经迟了半小时。
他以为自己一定是起得最晚的人,但是没想到约克在隔壁床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阿尔文立刻叫他:“起来了约克,我们已经晚了半小时了。”
约克说:“横竖都是迟到,那不如多睡一会儿。”
阿尔文:???
约克总能说出一些让阿尔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的话。
“想出去的话翻墙不就行了吗?”
“想吃肉的话我们今夜就溜进食堂后厨呗。”
“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
“教官还能开枪把我们打死不成?”
也正是在听了约克的这些话之后,阿尔文才反应过来,其实不管他做了什么,教官都无权杀了他。
这些灵活的思维方式,最早其实是约克给他灌输的。
所以阿尔文最早发觉不对,也是因为约克的态度。
他很清楚,他自己是因为习惯了服从,所以并不在乎理论是否正确,只想闷头把事情做了。
那么相比之下,约克会变成一个毫无思考量的人,就显得非常奇怪。
军校里的孩子从十多岁起,从西约姆尚未正式上台开始,就在听西约姆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