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杂粮粥、清炒白菜、蒸蛋和香菇青菜包
那点温软一触即离, 姜菀很快翻过身去,将头埋进枕头,低低呓语着睡去,徒留沈澹心跳如擂鼓, 顿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小娘子的呼吸声似乎还在他耳边, 那温热的气息透着若有若无的蛊惑。沈澹静默许久, 缓缓抬手碰了碰方才她触到的地方, 忽而觉得耳根有些燥热。
他望着她熟睡的侧颜,将她鬓边几根恼人的发丝捋顺。
徐苍的一切行为果然如自己所料。一旦找到了胞妹的骨肉, 他便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两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以此弥补多年来的愧悔。但沈澹知道, 这一切太过骇人,让姜菀始料未及,她根本无法在瞬息之间坦然接受这一切, 安心地跟随徐苍回徐府住下。
其中的前因后果太过复杂,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接受。况且, 她如今病着,病中本就多思,倘若在这个时候去了徐府, 诸多事务会纷至沓来, 只会让她更加无措。
沈澹就这样静静坐在床榻边, 等着她醒来。
*
不知过了多久, 姜菀从睡梦中挣扎着睁开眼。她摸了摸额头,觉得热度似乎退下去了一些。
“小娘子醒了?”思菱扶着她坐起来,“小娘子出了汗, 我备了热水,擦一擦吧。”
姜菀还是有些虚弱无力, 任由她扶着换了身衣裳,又喝了些水,这才开口道:“我睡了多久了?”
她转头看了眼天色,发觉愈发昏暗,竟像是已经到了傍晚。果然听思菱道:“酉时了,小娘子定也饿了。宣哥儿已经备好了晚食,小娘子要用些吗?”
姜菀点了点头,思菱便将一张木制小几放在床上,在她身后垫了些枕头,冲屋外道:“阿鸢,快把小娘子的晚食端进来吧。”
轻柔的脚步声传来,姜菀看着面前被摆上了一碗杂粮粥、一样清炒白菜、一样蒸蛋,还有一小笼香菇青菜馅的包子并一碟子咸菜。她原本觉得口中索然无味,然而闻着这香气还是恢复了些胃口,拿起木勺舀了一口粥,吹了吹后送入口中。
她放下勺子,一转头却看见立在一旁的人并不是宋鸢,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慈?”姜菀惊诧不已,“你怎么会——”
她忽然想起了今日的一幕幕,想起了徐苍垂泪的模样,以及他临走时的殷殷嘱咐,顿时恍然:“是徐尚书......是舅父让你来的?”
钟慈下意识想要微屈膝向她见礼,姜菀忙示意她不必如此:“阿慈,我们是旧相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多谢小娘子,”钟慈柔柔地笑了笑,“郎主命人传话,说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外甥女,须得从府上挑些人过来好生照料着。”她语中亦是讶异:“郎主多年来一直在找寻他的胞妹,此事府上众人都知晓。只是没想到,姜娘子竟就是郎主胞妹的女儿。”
姜菀对这一切还有些恍惚,沉默片刻道:“此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钟慈柔声道:“这是好事。郎主虽看着严肃,但对小辈却是极好的。小娘子既然是郎主的外甥女,他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委屈?”姜菀轻叹一声,“其实我觉得自己并未受什么太大的委屈。”
她轻描淡写,钟慈却摇摇头道:“小娘子家食肆前些日子所经受的风波,我也有所耳闻。那着实是无妄之灾,却连累了小娘子。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小娘子能让食肆生意有今日的光景实属不易。”
“往后有了郎主,小娘子必然不会再遇到这些事情了。”钟慈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
“可是......”姜菀欲言又止。
思菱道:“小娘子先趁热吃吧,待会又要凉了。”
姜菀只好先将晚食用了,等思菱收拾了退下去,她才向钟慈道:“舅父打发了多少人过来?”
钟慈道:“大约十余人。我今日来时,夫人也正派人在收拾府上的院落,是为小娘子姐妹准备的。想来等小娘子痊愈,郎中便会接你回府上住。”
姜菀微一踌躇。她觉得住在如今的地方很好,虽然小但却依然温暖。若是长久寄居舅父家,一则没有归属感,二则她只恐高门大院规矩繁多,自己反倒不如如今自在。
可看徐苍的样子,是断然不容拒绝的。
说起来,她是当真不知该如何与这位舅父相处,一时间颇为发愁。
钟慈见她神思倦怠,便起身道:“小娘子休息吧,我就在门外,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唤我进来。”
“阿慈,”姜菀叫住她,“我这里实在不需要这么多人守着,不如你们回府去吧。”
钟慈为难道:“可这是郎主的吩咐,我们实在不敢违背。郎主说了,命我们要看顾好小娘子,不得让小娘子再如之前那般被旁人惊扰、被杂事波及。几名护卫都守在食肆和院子外,小娘子安心养病便是。”
姜菀无奈,只好道:“我知道了。”
等钟慈离开,姜菀慢慢躺回被褥里,觉得自己好似遗忘了什么事情。
她翻了个身,忽然想起自己昏昏沉沉之时,沈澹似乎在身侧。只是她醒了却不见他了,大约是回府去了吧。
姜菀望着床帐顶部,不由自主有些想念他。她这会子心绪繁杂,很想有个人能倾诉一番,拿拿主意。
她闭了闭眼,下一刻却听见身畔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有人伸手过来触了触自己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
姜菀睁开眼,正对上沈澹的目光。
“怎么没休息?”沈澹见她醒着倒也不惊讶。
她轻抿唇,说道:“这满院子的人,你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沈澹低低笑了笑:“若是连这点本领都没有,那我怕是要向圣人引咎辞职了。”
姜菀问出口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不由得也笑了笑:“是我病糊涂了。”
她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沈澹握着她的手,说道:“我想着你一定有很多心事,怎会一走了之?”
姜菀心中一暖。她艰难地支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沈澹连忙给她披上衣裳,说道:“还没好全,怎的这般不留神?”
他把手炉递过去让她暖着,又仔细给她掖好被角。
姜菀静了静,才开口道:“其实我现下心中很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澹望着她,没有打断。
“我习惯了一直以来中规中矩的生活,可如今上天却忽然告诉我,我有一位身为朝臣的舅父,舅父还执意要接我去府上居住,”姜菀眉头轻蹙,“这消息对我而言便如晴天霹雳一般。”
沈澹沉默片刻,说道:“其实在徐尚书来之前,我想要对你说的那件事,便是此事。”
姜菀转而看向他:“你也知道?”
他点点头:“我原本想缓缓告诉你,让你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接受,然而没想到徐尚书这般急切地赶过来,直截了当便将真相告诉了你。”
她怔了怔:“是......顾伯父告诉你的?”
“是。其实,自打你与师父说起此事时,师父与我便都在心中有了猜测,”沈澹道,“徐尚书多年来一直苦苦寻觅胞妹之事并非秘闻,我们自然知晓。因此,当你说起令堂亦姓徐,也是在那年的平章县与家人离散时,我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师父,师父说他亦有此念头,只是没有确凿证据,不便告诉你。”
“所以,你们那时便已经猜到了这一切?难怪伯父会忽然问起阿娘是否有什么信物。”姜菀恍然。
沈澹道:“徐望身为徐尚书之子,又自小拜在师父门下,因此他家中之事师父也算是了解,师父也曾问起过他相关事宜。因此师父才会从信物上出发,向你询问一番。师父画下那锁上的图案后,便设法向徐望问清了,得知徐尚书亦有一枚自幼佩戴的长命锁,两相比对后便确认了。”
“难道仅凭一枚锁,便能够断定了吗?”姜菀喃喃道。
“自然不会如此草率。方才徐尚书也说了,他派人详细查探过,证据确凿了才会前来寻你。”沈澹见她一脸失神,便柔声宽慰道:“阿菀,你有什么忧虑的事情吗?我很愿意一听。”
“我......”姜菀咬唇,原本苍白的唇瓣被咬了一道痕迹出来。
她踌躇半晌,才低声道:“事已至此,我日后是要寄居在舅父府上了吗?”
沈澹道:“我想徐尚书正有此意。他如今是你唯一在世的长辈,于情于理都会对你多加照拂,断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可是......”姜菀眉头紧紧蹙起,“我不知晓高门大院是怎样的生活,会不会有很多的规矩和束缚。”
“我怕我会做不好。”她低低叹息。
她面上罕见地流露出彷徨无依,沈澹心中一软,道:“我想,你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是吗?”
姜菀看着他,缓慢点头。
“不会的,”他握住她的手,“即使徐家真的规矩森严,以阿菀的聪慧伶俐,也一定会很快学会的。”
她长叹一声,将头埋进被褥里:“性本爱自由,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被束缚啊。”
“放心,”沈澹的声音隔着被子,有些闷闷的,“日后你一定可以随心自在的。”
日后?姜菀霍然抬头目视着他。
他轻咳一声,不太自然地转开了目光:“日后你就是府上唯一的女主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悄悄红了脸。姜菀没想到他会提及日后的婚事,毕竟在她看来,他们才算刚刚开始谈情说爱,沈大将军的进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然而在沈澹这个古人看来,既然确定了心意就该早早定下婚事,如此才算是圆满。但他瞧着姜菀的样子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便微微笑了笑道:“我随口一说罢了。阿菀,万事都以你的意愿为先。”
姜菀低了头。她如今无暇去想婚事,只想着待病愈后该如何面对徐家的人。
对于那个陌生的府第,她尚未踏足便已经自心底开始忐忑不安了。
*
姜菀养病期间,徐苍和徐望日日都会来探望,但因着男女有别,只是隔着纱帘问候了几句,并未随意进入她的卧房。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后,姜菀也自如了许多。
待她彻底痊愈时,徐府的车马一早便候在了食肆外。
这些日子,姜菀无暇顾及生意,好在食肆诸人相互配合,才不至于让店内乱了套。
用了早食,姜菀带着姜荔向食肆外走去。
“小娘子......”思菱原本想跟着去,但姜菀担心店中人手不够,便劝她留下。
宋鸢小声道:“小娘子这一去,往后食肆还能继续开下去吗?”
姜菀默然良久,说道:“或许会很困难,但只要我在,我便不会舍弃姜记。这是阿爹阿娘多年的心血,岂能就这样折在我手中?”
她叮嘱道:“我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店中便劳你们多多费心了。”
“师父保重。”宋宣低声道。
徐府的仆人掀开车帘,放下车凳,姜菀牵着姜荔小心地上了车,一路向徐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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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果然如姜菀所料想的那样,处处透着严肃的气息。府上仆从皆敛声屏气,不敢高声语。
前来迎接两人的是舅母虞氏身边的婢女,当先一人名唤锦云。锦云带着两人进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入内,过了穿堂,绕过屏风,这才到了正房。
这个时辰,徐氏父子都不在府上,因此姜菀进了房,第一眼看见正中央坐了一位眉眼温和的妇人。
她心中有了计较,屈膝行礼道:“见过舅母。”
虞氏含笑起身,牵着她的手道:“你就是阿菀?”她又看了看一旁神色拘谨的姜荔:“这是阿荔吧?”
“快坐吧。”虞氏让两人坐下,又吩咐婢女上茶。
她语气温和如春水,带着长辈的体贴与关怀,却又不会显得刨根问底,让初来乍到本自忐忑的姜菀暗自松了口气。
虞氏问起姜菀这些年的生活,不由得叹息道:“昨日听你舅父说起,我才知晓你们姊妹俩这几年一直过得很辛苦。先是双亲辞世,又以小娘子之身开起食肆谋生,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到底是我与你舅父没能早日找到你们,才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楚。”
“舅母这是哪里的话,”姜菀忙道,“此事是外力所致,人力无法与之相抗也是常事。况且,如今也算是圆满了。”
等徐苍父子先后归家,一家人总算是坐在一起吃了饭。待饭毕,徐苍问起了姜菀如今的情形。
得知她一直靠着食肆为生,他眉头轻蹙,说道:“你受苦了。如今的世道,京城的生意并不好做,何况你是女儿家,可曾受过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