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她还不忘装模作样的问上一句,“崔公,博陵崔氏乃是世家,想来定不会有此等悖逆人伦的事,您说是吗?
毕竟世家可向来是我等楷模,‘家风清正’。”
等到崔守业骑虎难下的勉强点头后,崔舒若才笑着扬长而去,徒留旁人对他别有意味的注视。
不知是否崔守业心中多想,总觉得别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但不论崔守业如何想,崔舒若许是博陵崔氏走丢的女儿一事,还是传了出去,外头疯传,有鼻子有眼的。赵巍衡自然有所耳闻,但他的反应不像某些推波助澜的人以为的那么大。
不提崔舒若早就和赵家人提过,单说以赵巍衡用人不疑,颇有些天之骄子的张狂秉性,就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身边什么样的将领都有,可每个都对他衷心,他也绝不会随意猜忌,怕自己压不住他们。
他不比太上皇素爱猜忌,而是一个相当自信骄傲的皇帝。
当然,他的本事配得上他的自信,且绰绰有余。
因着赵巍衡的态度,底下的人体察上意,自然不会冒头,当面给崔舒若难堪。再说了,以崔舒若的地位,拉拢总比敌对要好。
这事人尽皆知,却没有一人敢拿出来给崔舒若添堵。
相反,倒是勾起了有心人的觊觎。既然崔舒若是崔守业的女儿,那么她不但是与皇室密不可分,还是世家的人,若是能娶了她,相当于得到两边的助益。既能有皇室的看重,又与世家联姻。娶一个女子得到最盛的两方势力,加上崔舒若手中便握有权力,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往衡阳长公主府上送请帖跟礼物的人越来越多,堪称一句门庭若市。不仅如此,就连宫里的娘娘们也被家里人托着带话,试探赵巍衡的心意。
许是父子俩一脉相承,赵巍衡生性恣意,也没有为难姐姐妹妹,非要操纵赐婚的念头。凡是来试探的,他全没给好脸色,几乎都是黑着脸让不要多管闲事。
然而不管是建康世家,还是原先的并州本地士族,甚至是当初一起打天下的将领,在他们眼里,崔舒若的身份地位都犹如一块肥肉。
若是能把崔舒若娶回家,至少惠及儿孙三代,必要时刻说不准还能保命,任谁不心动?
到底是压制不住,某日上朝时,建康世家们互相一对眼,荥阳郑氏的人就站了出来,提出想要求娶衡阳长公主。郑家的人一站出来,犹如一道惊雷,建康几大世家、并州本地士族,还有开国之功的将领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跳出来。
“臣下不才,琅琊王氏累世清贵,老臣有一孙儿自幼薄有才名,清正闲雅,堪为公主良配。”
“王仆射的孙儿好是好,但下官怎么听说您的孙儿终日留恋烟花之地?闲雅是有,怕是清正不足,倒不如臣的儿子,向来洁身自好,为人谦和,若是侥幸娶得公主,必定恭恭敬敬,琴瑟和鸣。”
“呸!”这是武将出身的某位将军不乐意了,“士族出身的讲话就是弯弯绕绕,坊间谁不知晓,卢常侍家的儿子,生就孱弱,什么为人谦和,怕是连大声喘气都不敢吧?洁身自好,是想不洁身自好也没那个心力。倒不如臣的弟弟,圣人您是见过的,前不久刚在西域打了胜战,您封了他为明威将军。
臣别的不敢说,但臣那弟弟真是文武兼备,身体壮硕。来日对公主定然言听计从,若有半点怠慢,不用您下旨,臣就生刮了他!”
被骂的士族文臣气得剑指反驳,“莽夫!”
武将骂人粗糙,不甘示弱,“不长眼的老病驴!”
……
一群平日里总爱端着架子,百姓眼里的相公将军们在朝堂上骂得不可开交。
作为当事人的崔舒若老神在在,宛若在看一场笑话,他们倒知道吵,彼此争夺,仿佛她是什么抢手的货物一般。崔舒若没说话,熟悉的人便能从她淡淡的笑容里揣度出她的心情十分不妙,相当窝火。
而要最终裁决的赵巍衡也嫌弃的皱眉,但说到底,崔舒若的终身大事他也万分操心,可底下人的作势是想干什么?
是瞧不起他的妹妹吗?
如此不放尊重。
赵巍衡此人,生性念旧,而且还有个不好的地方,恨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若是打定主意要护谁,必定是予以完全偏爱,且性情洒脱。
譬如满宫嫔妃,但真正当妻看的只有孙宛娘,没人越得过她。
而同胞兄弟姐妹里,厌恶废太子赵仲平,便是死了也不能消气,同胞姐姐赵平娘当面大骂他,他也不会生气。崔舒若同理,是自家人,又在键时刻助了他一臂之力。其实底下吵得不可开交的臣子们算盘都打对了,以赵巍衡的性格,凭他对崔舒若的情义,莫说子孙三代,只要他活着一日,她的子孙必定永享富贵,就是死了也会叮嘱他的儿子务必照拂姑母亲人。
可惜的是,算盘打对了,做法错了。
真要是哪个人有本事勾得崔舒若动心,不拘家世如何,赵巍衡就算把对方的祖坟镶了金子,也必定会达成。
否则,一个个全是心怀不轨的老匹夫。
赵巍衡掂量了一下崔舒若的神色,当即罢手,令容后再议。
等到退朝后,又命内侍去请崔舒若。
内侍来请时,崔舒若正好在宫道上,文武百官都在,她瞥了那些人一眼,索性不走了,毫不掩饰的道:“圣人若是想要商谈我的婚事,想来便不必了。
我衡阳,何时成了旁人竞相争夺的饽饽,二哥若真是疼我,不如让我来挑。”
说完崔舒若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以崔舒若这番话,这番举动,任谁见了都要说声跋扈。若是太上皇在位时,必不能行,可如今的皇帝是赵巍衡,以赵巍衡偏心自家人的脾性,别说崔舒若怒气下说点口不择言的话,就是把宫殿烧了一角,他也能圆回来。
等内侍战战兢兢地把话复述了一遍,只等着皇帝发火,谁料赵巍衡接过孙宛娘剥好的橘子,摇摇头,为难道:“泥人尚有三分脾气,被几家人争来抢去,怨不得二妹生气。”
孙宛娘婉言宽慰皇帝,又凑到赵巍衡耳边出了个主意。
待孙宛娘说完,赵巍衡惊疑不定,“当真可行?”
“您不妨一试,到时二妹的如意郎君必定现身。”孙宛娘满面笑意,貌似胸有成竹。
赵巍衡还是信了孙宛娘,毕竟女子心细,孙宛娘又与崔舒若交好。
等到第二日上朝,百官奏议完毕,本该退朝,赵巍衡突然道:“众卿家昨日所言,犹如当头棒喝,叫吾豁然开朗。”
顶着满朝文武期待的目光,赵巍衡毫无压力的慢慢道:“吾妹身份尊贵,当同朕一样,享尽齐人之福才是!若有中意的,尽可带走!”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这叫什么话。
“圣人三思!自古以来,女子从一而终,断不可、断不可如此啊!实在有伤风化!”
面对跳出来劝谏的人,赵巍衡应付自如,“爱卿说错了,那是一般的女子,衡阳乃是朕的妹妹,既为皇室,缘何朕得齐人之福,她不成?
况且……
众爱卿昨日不还替自家儿郎求娶吾妹?阖该叫吾妹好生挑选,若只得一人,叫余下良人错过了可怎好?”
昨日还争相求娶崔舒若,似乎她是什么炙手可热的货物,今日就逆转乾坤,变成了崔舒若挑选那些儿郎们。朝上一个个,面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
他们既觉得此事不可,又觉得衡阳长公主应该不至于真选了一群人,可又怕她当真敢这么离经叛道,毕竟是敢参与逼宫造反的人。若家里的儿郎真成了一众驸马之一,真是祖宗颜面无光了。
哪知道崔舒若真的似模似样的打量了一圈,不知将多少人的胆都吓掉。
眼看连位列公卿的人都避开自己的目光,崔舒若嘲讽一笑,出列向前迈了一步,“二哥好意,衡阳心领,但人选还需好生斟酌,怕是不能立时回禀。”
听前半句话,满朝臣子们的心放回肚子,看来衡阳长公主是为知礼数的人,听完后半句话,一些人站都快站不稳了,感情她真要挑选出几个?
昨日还争先恐后的,今日就生怕自家儿郎真被看上。
哪知赵巍衡虽觉得与预想不同,但难得看崔舒若神色欢愉,想着既然已经提出来,便不扭捏,直接点头应了。
等到下朝时,一反往常之态,崔舒若身边好似有瘟疫一般,谁都逼着她走,被她多看两眼都吓得不行。
而崔舒若回到公主府后,问起了身边人魏成淮如何了,结果侍从一脸为难。当崔舒若一个眼光扫过,侍从慌忙跪下,“殿下,朝堂上的事早已传了出来,定、定国公一听,便出门去了。”
“去做什么?”崔舒若问。
侍从答:“定国公说……算账!”
第104章
崔舒若还要再问细些, 然而侍从也说不清楚。
她索性不再追问,横竖魏成淮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少年起掌管整个幽州军, 行事一向沉稳老练, 不需她担心。
但是……
将军也好, 国公也罢, 管他多沉稳的人,总有为情爱头脑不清醒的时候。
没让崔舒若等多久, 就传来魏成淮和好几个年轻郎君比试的消息。说是比试, 还不是他赢。同辈人里, 准确些说,那些年轻郎君,就不曾被用来与魏成淮放在一块比较过,能被用来跟魏成淮一块提起的人,几乎都是上一辈的老将军, 或是早早被记载在史书里的先代英才。
也就因此, 让人遗忘了,比起士族世家儿郎, 魏成淮也是那个能与崔舒若婚配的人选。
消息传进崔舒若耳里时, 她还讶异了一会儿, 随后笑着继续用糕点,让人继续打听。其实,太上皇已经不管事了, 魏成淮又“养伤”已久,二人的婚事的确能提了。
而宫里的赵巍衡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转头就对孙宛娘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倒是只有我一人蒙在鼓里了。
嗯,明远和我家二妹,良配!良配!!”
赵巍衡龙颜大悦,魏成淮是难得的猛将,品行端正、弓马娴熟,家底也丰厚,他少年起就能撑起整个幽州,如何不会是一个能托付终生的好人选?况且他还仪表堂堂,光从容貌上瞧,二人便很相配。
皇帝一边高兴,一边带着孙宛娘和太子听内侍不断从宫外传来魏成淮的消息,他打到哪一家府邸啦,那家郎君在他手底下过了几招?通常也就武将家的郎君耐打些,世家的儿郎都虚得很,徒有其表。
最后小太子一数,整整十七家的郎君,听说全是朝堂上向二姑母求过亲的人家。
也就是魏成淮的举动,给小太子上了深深的一课,后来他情窦初开,便是在心上人面前挑了十几个壮汉,还特意当着人家的面打下许多猎物送去,结果将人吓得不轻。小太子为了挽回,不叫心上人以为自己暴虐成性,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没能有一位好二姑夫带头,当真是误了小辈姻缘。
而魏成淮在狠狠为崔舒若出了一口气后,第二日便重新上朝,并向赵巍衡请旨赐婚。在征得崔舒若首肯后,赵巍衡颁下赐婚圣旨。
魏成淮虽求得圣旨,然而娶公主可不容易,从赐婚到真的成婚,仪式繁杂,约莫要等个一年半。
天家女儿尊贵,纵然久,也要等。
长安城内传为佳话。
但在众人眼里该放下政务安心待嫁的公主,依旧上朝,手握权力。一开始也有人非议,直到……安阳长公主赵平娘回来了。
她与皇帝怄气已久,众人都以为她不会再回长安,哪知人不但突然回来了,赵巍衡不计前嫌不说,甚至以皇帝之尊,亲自到城外迎接。
也因赵巍衡的态度,让人清楚赵平娘没有失去圣心,仍旧是圣人信重的长姐。
非但如此,赵巍衡还对她委以重任,给了她兵权,让她如男子一般掌兵。在赵家起家时,赵平娘曾短暂的掌兵,甚至为赵家守过城,安稳过后方,等到赵义方当了皇帝,天下太平,赵平娘也就慢慢归还手中权力,成了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
谁也没想到,赵平娘不但回来了,还有了兵权,实在令人讶异。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崔舒若。她在信里告诉赵平娘,与其怄气蹉跎一生,为何不去追逐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赵家打下这天下,何尝没有你的一份?
不如归来,既圆了你自幼志向,也为百姓做点实事。
赵平娘气性大,可她也不是只知怄气,甘于内宅的普通女子,她有鸿鹄之志。因而当崔舒若写下这封信后,她当真心动了。后来又听说崔舒若的遭遇,怒发冲冠,堂堂一国长公主,又立下开国之功,凭什么被人当面挑拣?
就因为是女子?
赵平娘最终选择回到长安。
当日不仅是皇帝去接了,崔舒若也去了,可她却不敢主动对赵平娘搭话,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众人都坐上马车,准备进城,崔舒若的马车帘子被人掀开,正是赵平娘。多日不见,赵平娘英姿飒爽更甚从前,人如一柄利剑,二人相望已久,最后还是赵平娘主动开口,一如当初初见时的包容。
“怎么,打算一辈子不和阿姐说话了?”她收起手里的马鞭,平日里最硬气的一个人,主动揶揄哄她。
崔舒若连连摇头,“怎会,我只怕阿姐厌恶我。”
崔舒若语气轻忽,心中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