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音悠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哪怕心里恨的要死的世?子夫人,也能旁若无事地和身边人说?说?笑笑。
“我受柔嘉所邀前来, 之前就?听她说?府里的人也收到?了帖子,不过, 怎么没看?到?三娘呀?”华翎左右看?看?,没有在余氏的身边看?到?谢三娘的身影。谢家这么多人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和她年纪相?差无几?的谢三娘。余氏倒也还好,只是终归年龄与阅历相?差太多,说?起话来不太自在。
她的一双眼眸清澈若泉水,干干净净地没有杂念,余氏抬头对上一眼,心中顿时浮现出几?分羞愧。
三娘险些害了公主殿下,殿下还关心起她来。
“多谢殿下厚爱,三娘她实?在配不得殿下如此的关心,如今正在府中好好地反省自己。”余氏低声回道,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禁足这样?的惩罚比起三娘犯下的大错实?在微不足道。
三娘被关在府中反省自己?华翎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觉得是自己因为身体不适半路折返的事情连累了她,“三娘也是好心压根怨不得她,更何?况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二嫂过于严格了。”
她为谢三娘说?话,再看?一看?也没在人群中发现谢二娘的身影,于是又接着提了一句,“那?日我身体不适是因为有了身孕,和三娘、二娘都没有关系。”
“殿下宽宏大量,臣妇等却不敢当作只是一件小事,三娘也该吃些教训,免得轻信别人的话。”余氏话里有话,华翎有些听不明白,似乎当中还有另外的隐情。
她正欲再问,柔嘉突然?和王九娘一起到?了她的座位前方,脸上噙着笑容。
“二姐姐,知道你有身孕,九娘特地让厨房安排了滋补的小食,你看?喜不喜欢?”这个时候的柔嘉看?起来很有长嫂的风范,起码在众人的面前如此,她说?着话,王九娘表现出来的态度很谦卑。
比起华翎在王氏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她,她身上的锋芒仿佛都被藏起来了。
“江东王氏底蕴深厚,自是不同凡响,本宫从?皇嫂那?里也曾吃过几?道特色的点?心。”在外面,华翎从?来都会?给王氏颜面,淡淡笑了一下说?道。
在她看?来,给王氏颜面就?是给皇兄颜面,无论如何?,现在的王氏都是皇兄的妻族。
她的态度很好,但只要是了解她的人都能听出来,她与王氏之间亲近不足,否则不会?自称本宫。
不过,面上过得去就?足够了,起码柔嘉已经很满意了,在她看?来,二姐姐怀着身孕还能来赴宴,她在王家人的面前有所交代。
“殿下喜欢就?好。”新皇登基,王九娘也一跃成为皇后的亲妹妹,但当着华翎她一丝骄矜都无,不仅亲自为华翎介绍了桌上几?份小食的来历,还含着浅笑每一份都试吃了一点?。
在场的夫人们?从?这个举动中看?出了一些门道,公主殿下有孕,饮食当需要格外慎重,王家的九娘子这么做传出去可以?说?尊敬公主,实?则也免于有人在膳食中动手脚,害到?王家的头上。
王九娘退下后,就?连余氏也不禁感慨三娘若是能有王家小娘子的谨慎周全就?好了,不至于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这位王九娘子被教养的极好,真是令人羡慕。”当看?到?王九娘挨个和各家的夫人们?说?话也不曾漏掉定国公世?子夫人后,余氏忍不住低声说?道。
她的这句话听在华翎的耳中,又是一番疑惑,余氏的反应似乎不大对。
她慢慢地在心里斟酌,垂下眸,菱唇微张,“三娘被禁足在府中受了罚,太师从?府里回来后心情也不好,老夫人派了几?波人到?侯府,也没见到?太师。”
她将知道的事实?陈述了出来,随后捏着一个圆鼓鼓的面果子咬了一口,贝齿洁白,眼角的余光静静地瞥着余氏。
余氏闻言,果然?变得慌张起来,目光接二连三地闪躲,方才她还以?为公主已经不再在意这事了,没想?到?又突然?提到?老夫人和五弟。
三娘是她的女儿,她怎么赔罪都可以?。可老夫人那?边,她身为媳妇,又怎么可以?说?一点?不是。
“二嫂,虽然?我的身份在府中很尴尬,加上贵妃的事情……但我不希望太师和老夫人的母子关系受到?影响。”华翎压低了声音,神色些许地低落,半颗面果子被她捏在手中,露出里头鲜艳的玫瑰蜜浆。
余氏盯着那?饱满欲滴的红色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殷红的鲜血,身体骤然?打了一个冷战,五弟带去了人,几?乎撕破脸皮,那?些人最后当然?是人头落地连个全尸都没有。
“……殿下,三娘真的只是受人蒙骗,二娘也不是坏心,她们?都以?为请你到?了庄子里面游玩是大嫂有意讨好你,和五弟修补关系,谁知道她们?竟然?歹毒如斯!老夫人……一开始也不知情,才因此在五弟的面前说?了一些为贵妃求情的话。”
余氏是真的担心惹怒华翎随即引来更深的业果,忙不迭地为谢三娘谢二娘还有老夫人解释,她们?一开始并不知情,都是被贵妃和大嫂蒙蔽的。
受人蒙蔽,不是坏心,歹毒,老夫人求情……
华翎的眼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慢吞吞地嗯声,“我都知道,怪不得她们?的,只太师没和我说?贵妃都做了什么,贵妃后来有那?样?的下场全在她自己。”
“贵妃她在宫里多年心肠早就?不是从?前的谢家娘子了,臣妇和你几?个婶娘想?破了脑子都没想?到?啊,她居然?一边想?出用毒蛇谋害殿下,一边又把二娘三娘他们?全当做挡箭牌!五弟气狠了,当场和大兄大嫂他们?断绝了关系,贵妃落得软禁宫中的下场是咎由自取,谁也救不了她。”余氏说?起来义愤填膺,索性?华翎的座次在上首,距离别人也比较远,她们?压低声音不必担心被听到?。
“贵妃确实?是想?了一条毒计,真好。”听了她的话,华翎的心口突然?像是扎进了一根刺,微微地疼。
当日若她没有因为不适折返,后果会?是什么?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救了她一次。差一点?,所有的谢家人都成了害死她和她孩子的刽子手,怪不得太师不和她说?前因后果,在她提到?老夫人的时候也总是撂开话题。
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她的小脸顿时变白,剩下的那?半颗面果子被她放进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
余氏从?来没有想?过华翎会?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因为谢珩没有特别地嘱咐过,而且听闻贵妃说?出此事的时候华翎也在宫里。
她仅以?为华翎不清楚后来定国公府发生的种种,“老夫人当日虽说?也着急弥补,但五弟终归是心中生气。先帝驾崩后的这段时间我们?都想?上门去赔罪,可始终担心殿下您……心生畏惧。”
余氏很诚恳,但这个时候的华翎情绪波动之下,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不碍事的,反正都过去了。”华翎喃喃地留下一句话,蓦然?仰起头唤自己的侍女,一张脸白的过分。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余氏看?出她的不对劲,眼眸瞪大。
若是因为她的这些话而导致华翎难受,她……余氏后背一寒。
“没事,二嫂说?的我都知道了,这个时辰,哦,该回去喝安胎药了。”华翎面色苍白地匆忙朝她笑了一下,当着众人的面从?王家离开。
柔嘉之前说?过的话,余氏方才说?的话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她倚着马车,才算明白了从?头到?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太师果真一开始有要放过贵妃的意思,是因为贵妃害她而不成,太师才同意处置贵妃,然?后与定国公府冷了下来。
华翎说?不清此刻的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但她能确定她很难受,难受到?了心里滋生出几?分愤怒的地步。
她可以?放过谢贵妃一条命,前提是谢贵妃仅仅要害她,然?而差点?出事的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太师他怎么可以?自己就?做决定?
不过也对,决定权从?来就?没有在她的手上出现过。皇兄顺利登基,谢家做出了那?么大的让步,她该满足了。
谢太师为她已经做的很多了。
然?而华翎死死咬着唇,第一次不想?去顾及那?些有的没的,只想?让谢贵妃去死……攥地发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的胸口很闷,很难受。
“殿下,就?快到?了,您现在怎么样??”素芹和桑青等人都很着急,以?为她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我很好。”她闭上眼睛,语气变得平淡起来。
第九十四章
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 侍女们放下心?来,于是认为公主只是不愿再待在王氏的宴会上,找了一个托辞离开。毕竟, 这段时间, 殿下对腹中的小主子十分看重,紧张兮兮,不可能掩饰身体的不适。
很快, 马车就到了长信侯府的门口。
华翎动作轻缓地踩着脚凳, 慢慢地下了马车,看?了一眼长信侯府的大门?, 站在了原地。
她身上披着一件和衣裙同色的斗篷, 微微垂首一言不发?, 似是在出神, 这番模样蓦然令两个跟随她多年的侍女心中一个咯噔。
“殿下。”素芹轻声唤了她一句,华翎如梦初醒, 抿着唇走了进去。
然而, 她并不是往长信侯府的正?院去,而是越过花草树木进去了自己的公主府。
“殿下?”素芹又唤了她一声, 不同的是语气带着疑问?, 自她和谢太师成婚以来,就再也没有住过公主府了。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 任何人都会觉得出了问?题。
“贺嬷嬷先前就和本宫说过,我有了身孕, 不好再和太师住在一起了。区区一点?吃食,王九娘都如此小心?, 我想?之前我过于大意了。”华翎默默地给出了一个借口,粗听之下有一定的道理, 但?实际上就是她现在暂时想?避开谢太师。
不想?看?到他,然后立刻就想?到他私下放过了想?要害死她的凶手。
侍女们半信半疑,但?还是按照华翎的吩咐留在了公主府的正?殿。
公主府的一应器具都没有变化,伺候的宫人也很齐全,华翎自己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书?,用了膳食,天色刚昏暗下来就洗漱入寝。
只有睡着了才?不会想?那么多,也不用看?到谢太师,和谢太师说话。
她想?的如此简单。
***
谢珩是在酉时左右回府的,因为要腾出时间带华翎到还恩寺等?地几日,他最近回府的时辰都要晚一些。
天气逐渐转凉,秋风卷着落叶落在石板路上,随着国丧结束,府中的白色已?经被摘了下去,但?后院的花灯还没有挂上。
谢珩绕过一道回廊,黑眸立即朝着熟悉的人影看?过,当发?现廊下不仅空无一人,而且连烛光都没有亮起,他的长眉顿时皱了起来。
王家办一场乔迁宴,这个时候早该结束了。
“夫人还未回府?”他询问?正?院的下人,眼神冷冽,眸底的颜色很深。不同于在华翎面前表现出来的平和,府里的下人都能敏锐地感觉到他这段时间的不悦。
采萏小心?翼翼地站了出来,低声回话,“夫人已?经回府了。”
从定国公府离开后,她因为人比较沉默老实,也在正?院伺候,亲眼看?着素芹派人取走了正?院常用的一些物?什。
“只是夫人今日歇息在公主府。”她听到夫人要和五爷分?开居住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定国公府中这样的规矩多了去了。
有孕的夫妻不仅不能同房,还得安排媵妾服侍。采萏身在锦笃院,也听到一些婆子和小厮说起过凡是底蕴深厚的世家都是如此。
她大气不敢喘地和谢太师解释了一番,末了小声说道,“方才?素芹姑姑派人过来,言夫人今日赴宴疲倦已?经歇下了。”
谢珩皱眉,府中至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主人,就算要分?房也绝不是她又回到公主府去。
“去查查,她今日都见了什么人?”他淡淡地吩咐骆东,没一会儿就得到了答案,除了去一趟王家赴宴,华翎没再去别的地方,见过的人也不多。
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似乎就真的是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民间规矩。
“侯爷,管家方才?说,今日老夫人又派人过来了一次。”骆东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老夫人无论如何都是侯爷的亲生母亲,总不好一直僵持着。
相比较而言,夫人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公主府歇息一宿,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让人过去传个话,明日我会回去给母亲请安。”谢珩沉默了片刻,将身上的紫袍脱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谢老夫人三番两次派人过来的用意,这些年他大半不在建康城,母子关系其实比不上从前,也比不上陪伴在身边的大哥。
母亲后悔当日说了那样的话不假,可谢瑶这个看?着长大的亲孙女,她同样不会轻易放弃。
人老了就容易心?软,他一直明白。
但?是,谢瑶是他的亲侄女,也同样想?要害死他的妻儿,他不杀她已?经是最后的仁慈。
他换了一身常服,没有犹豫往公主府去。
所谓的规矩他嗤之以鼻,他在哪里,她就该在哪里。
华翎心?里藏着事,实际上睡的并不安稳。谢珩过来的时候,她的呼吸才?堪堪平稳下来。
长秋宫的嬷嬷们守在殿中,看?到神色冷然的谢太师,心?里直打鼓。不过按照华翎的吩咐,她们还是挡在了谢珩的面前,“驸马,长公主殿下已?经歇下了。”
“陛下送你们过来是让你们照顾公主,不是让你们说三道四。再有下次,你们就不必在这里了。”谢珩平静地看?着这些老嬷嬷,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在长信侯府留不下来。
尤其是景帝派来的人,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对着谢太师平淡的神色,老嬷嬷们油然地生出一股寒意,她们都是在宫里待过多年的老人,当然听得懂谢太师话里的威慑。
哪怕有陛下的吩咐,但?只要谢太师看?她们不顺眼,她们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万一弄个不好,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谢珩迈步进去内殿,撩开床幔,漆黑的眼神立刻锁定了缩成一团的身影,他的手掌顿了顿,抚上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