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戴着手套,眉眼冷峻而疏离。但当他开口的时候,语调中的随性和懒怠将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气质驱散不少。
“你好,不知名的朋友。现在是星海历2027年,6月17日。”
“我不知道多久之后才会有人看到这个视频。或许是帝国的末日,或许人类的末日……但也有可能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比如一两百年后,你们在试图重新启动燧石的时候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里。那么,这位朋友,我宣布你是撞了大运。你看过武侠小说吗?我就是那个藏在戒指里的老爷爷,或者是主角跳崖之后必遇的绝杀高人……总之,我把我的一部分看家本领留在了这里。如果它对你有帮助,那无疑是一份机遇。如果你对机甲一窍不通,或者你所处的年代科技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那你就把它当做是一份小小的惊喜吧——就像是在后院挖土的时候偶然挖出了一个时间胶囊,里面的东西不一定有实际价值,但有历史纪念意义,不是吗?” “好,接下来我要开始说一些疯话了。首先,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其次,我并不是什么alpha。这个有六种性别存在的世界真是烂透了。我无意冒犯。但如果是你,在经历作为一个健全人类却因为没有腺体被确诊为残疾、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心动女孩儿却发现对方掏出来比你大等种种烂事之后,你肯定也会对这个世界绝望的。”
他把自己的脸贴近镜头,黑色的眼睛微微闪动。
“甚至连‘萧时雨’这个名字也是假的。我需要一个身份,萧家资助了我一个身份,仅此而已。我本名就叫时雨。在我的时代,很多人已经没有姓氏了,名字也是随便取。地球超脱太阳系加入银河大家庭之后,地球人连给宠物狗做血统测试都要考虑是否包含外星基因,但目前这个世界的人还在围着六种性别打转……总之,这个世界的科技大体上弱于我的时代。所以我打算乱杀一通。因为六个性别的世界很烦人,但虫族更烦人。”
白榆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大概了解这位时雨和她应该是同一个文化圈诞生的人。只有他们才会为六种性别烦恼。在本土人眼中明明只存在三个性别。
“我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疯话,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疯子,也不要扭头就走,但是更别想着跳过这段话直接获取宝藏——我没有设置跳过的程序。所以你还是得听我说。”
时雨似乎冷静了下来,他轻轻吸了口气,道:
“我封存在这里的,是机甲智能技术。”
站在终端前的白榆一愣。
“理论上我是在这个世界第一个研发出机甲的人。既然有机甲,那存在智能技术、也就是自动战斗程序,应该很正常吧?但是,我没有选择将它公之于众。原因只有一个,我比较惜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已经够显眼,研发机甲的功绩足以让我名垂青史。但如果我把智能系统一起交代出来,故事走向可能就会大不相同。”
时雨皱眉道:“这个世界的科技虽然不算落后,但在帝国内阶级分明,身份都是围绕着血统和精神力这套打转。加入机甲这个因素后,影响的不多,贵族们依旧是无可替代的战士。但一旦智能技术开始发展,就足以淘汰很多人……想想就知道,他人一旦猜到我手中有这份技术,那这份技术是一定留存不住的,无论落入谁手中,都会掀起许多风波,而我作为研发者更是逃脱不了……”
“我当然知道这份力量对帝国的未来有帮助。但是说难听一些,我与这个世界无关,我为什么要底牌尽出来给自己招惹麻烦呢?我为什么会选择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
“……看情况吧,皇帝已经在集结军队,能不能抵抗虫族的入侵就在此一战。如果他们输了,或许我会把技术直接用出来。”
白榆作为近百年后的人,当然知道那场战争的结果。他们赢了,但赢得不彻底。伊特利兹皇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带回了虫王茧,但虫王茧却一直在孵化——虽然它孵化的速度相当之慢,但凭皇室的力量,可能就快压制不住了。
所以她才迫切地需要重启“燧石”。
略微查看了一下这台终端里的资料之后,白榆发现,主要的资料都在那枚芯片里。而终端设置了自毁模式,一旦重新把芯片拔出来,终端内的所有记录都会被删除。
白榆沉默着翻看资料,一边看一边不禁有些可惜。
她真的不想把萧时雨留下的那段录像给销毁。
萧时雨的来历是她这一程最大的惊喜——她甚至在想象,如果她和对方生活在同一个年代,或许他们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
即使萧时雨的“故乡”也不算白榆所熟悉的故乡。
她就这样在终端前磨蹭了许久,把萧时雨录的那段影像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遍,最终手停留在芯片上,把它拔了出来。
终端上的光辉一暗,伴随着一股焦味,淡淡的烟气从插口内部升腾起来。随后白榆听到了一阵隐秘的滴滴声,她下意识往边上的角落一滚,就听见“嘭”地一声——整台终端被炸成了烟花。
白榆:“……”这个消除资料的方式还真彻底哈。
沙,沙。
白榆伏在地上,刚爬起来,却似乎听到远处的沙滩传来踩踏声。
有人登岛了。
会是来接应她的人吗?但听脚步似乎又不像……
白榆走出洞穴,发现远处的沙滩上居然缓缓走来一个人。
那是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西装革履,浑身的衣饰都很讲究,只是一身黑,又裹得严严实实的,让人感觉他应该出现在某个达官显贵的吊唁会现场,而不是出现在这碧海白沙的小岛上。他撑着把伞,柔滑的缎面在阳光下微微泛光,大半面孔都遮在伞下,只有柔顺到腰际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小弧度地飘荡。
这幅场景简直诡异得不行。
白榆刚皱起眉头,就发现对方居然隔着老远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朝她的方向投来一瞥——就是那一瞥,让白榆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那个男人收起伞,抬起金色的眼眸,微微一笑。
“你好啊,小皇女。”
……西图?
白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以及——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白榆掏出自己的机甲项链,真诚地说道,“赤手空拳地出现在我面前,你不怕我一刀劈了你?”
“嗯?你猜你不敢。”对方把伞尖置于沙土中,漫不经心地旋转了一下,“如果你杀了我,仅凭皇帝陛下的精神力,能压制住那个马上要孵化的王茧吗?”
白榆:“……不是还有我吗。”
对方一笑:“你倒还挺自信。”
白榆:“……”虽然很无语,但对方说的确实是个问题。即使白榆愿意把自己的精神力分出去压制王茧,但现在罗兰远在帝都星,他们甚至都碰不了头,何谈和他一起分担压力?
白榆握紧机甲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说道:“你根本不是西图吧?”
对方抬起优美的眼睫——不得不说皇室的基因确实强大。即使西图在罗兰口中是又怯懦又疯癫的失败者,但他作为曾经的王储,从外表看去就像个风度翩翩、养尊处优的美人。也或许西图本身的气质不是这样的,白榆没有见过他的面,无法分辨……
对方歪了歪头:“你怎么确认我不是?”
“……如果是西图那个疯子,根本不可能和我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话。而且我也和他直面接触过一次,你们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白榆道。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西图,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是虫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在下了判断的瞬间, 白榆身后瞬间浮现出了精神体的虚影。银白色巨龙瞬间如一道寒光杀了出去。
虫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弹出掌心在面前虚虚合拢。沸腾的血光从他脚底冒出来,交织成一面圆盾, 抵挡住了巨龙的一咬。
但下一秒白榆的链刃已经甩向了他。
白榆没有留手, 这一鞭蕴含了她短时间内能调动的所有精神力。链刃上的金属关节存存咬合,弯折到一定程度后以雷霆之势甩出去,锋刃上闪烁的寒光甚至在刹那间让天空都暗了下来。
虫王没有硬生生接这一招的意思。
他的身影一顿, 以一种绝对非人类的姿态轻飘飘地向旁边跃去, 同时面前的血色圆盾也化为了一柄短刀。
短刀和链刃有短暂的交锋,在空中溅起一片火星。
“没猜错的话, 即使是你的武器和机甲也都是借助虫族的血肉制造出来的。”虫王缓缓站直, 游刃有余地说道, “你凭什么认为, 用这种武器就能打败我?”
白榆没有搭理他,继续穷追猛打, 招招都往死里招呼。
她现在暂时考虑不到如果她失手把“西图”给杀死、罗兰能不能靠自己的精神力压制住王茧的事。因为虫王明显是有备而来。她在这个小岛上孤立无援, 而海里的那些红眼海伊鲁虫明显都是虫王控制的,就目前的情势来看她才是虫王的猎物, 最优先的处理事项是保住她自己的命。
何况她手里还有萧时雨留下的芯片。
别的也就算了, 这枚芯片绝不能落入虫王手里。既然祂已经能完全掌控“西图”的身体,指不定已经借助西图的身份做了什么。如果虫王掌握了一个皇族的身体, 又手握机甲祖师萧时雨留下的神秘技术,那帝国才是真的完蛋了。
好在, 白榆面前的虫王不管怎么说还是“血肉之躯”,虽然祂使用精神力战斗的技巧令人震惊, 但他还是边战边退,双方没打多久, 白榆就一刀砍中了他的小腹。
虫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眉头明显皱了起来。祂似乎没想到白榆的实力长进地这么快。
“果然,当初应该早点解决你。”他眼中浮现出杀意,其中一只金瞳缓缓染上艳丽的血色。
白榆反倒有些奇怪。她在蛮荒战场杀的虫族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了,从虫王的角度说她和虫族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但虫王之前和白榆对招的时候都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杀意,怎么这会儿身上被划了这么一道小口子就反应这么大?对于虫王来说……这是不是太娇气了?
白榆沉思了瞬息,很快下判断:要么是西图的身体对疼痛不耐受,要么是虫王进入西图的身体后、痛觉被放大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虫王非常宝贝自己这具非常有用的身体……
不管真相如何,这对白榆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因为虫王并非“无懈可击”。之前祂还拿西图的存亡来威胁白榆,但在白榆能豁出去的情况下,需要转为防守姿态的反而是虫王。
白榆念头一动,将链刃归位变为双剑,伏在身后,随后在瞬间逼近虫王,锋刃上的锐气几乎要凝聚成实体,向着虫王当头劈下。
她不仅打得凶,打得狠,还要打近身战!
虫王似乎没想到白榆突然就这么“不要命”了,双眼瞳仁瞬间一缩,周身缭绕的血光沸腾的更厉害。
在白榆的剑刃即将刺破血盾的瞬间,虫王眼中的血色顿时褪去,那双眼眸重归澄澈粲然的金色,脸上也登时浮现出几分绝望的破碎神采——
白榆割向他脖颈的剑刃一偏,只在他下巴留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她微微皱眉,重新抬起剑锋抵在对方心脏的位置:“换人了?”
西图脸上的惊恐之色还没完全褪去,但眨眼间却也明白了目前的状况,也看清了拿武器抵着他的人是谁:“你是……宁希……”
“别喊我名字。还有,把你身体的那个换出来说话。”白榆冷漠的声音里暗含杀意。
西图惨白着脸,紧咬的牙关似乎在隐隐颤抖,唇角却勾起刺眼的微笑:“你真敢杀我?”
“有什么不敢的?”白榆说道,“反倒是你和虫王,一个两个的都拿这个威胁我。参加机甲大赛的时候,还有刚从前线回来的时候……你两次杀我不成,难道还把我当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一开始我没想杀了你。”西图眼中的神光晦暗不定,“毕竟你是利维娜的女儿,不是罗兰的……”
白榆用冰冷的剑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你还有脸提我母亲?”
“凭什么我不能提?这难道全都是我的错吗?”西图脖子上的青筋隐隐鼓胀起来,他好像突然就崩溃了,“利维娜只是个omega,她再受父亲宠爱也不会争我的继承权,我杀她做什么,杀你做什么?我的敌人只有罗兰!更别说所谓的皇位本来只是个陷阱!父亲骗我,嘴上说支持我的元老院也阳奉阴违……我能怎么办?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做错了吗?父亲,罗兰,伊尔洛家,那么多和利维娜有关系而且应该去保护她的人为什么不在?”
“……为什么所有责任都要我来承担,凭什么只有我要赎罪?”
“因为我争权夺利?哪个皇子皇女不是这样,又或者因为我杀了父亲——就算我没有动手,难道罗兰他就能忍住吗?当时如果父亲还没死,恐怕罗兰第一个冲上去送他一起上路!”
白榆:“……”虽然西图明显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但他说的确实有点道理。当时如果不是中途出了虫王这一茬儿,恐怕罗兰还真会把先皇和西图一起一波带走。
“用皇室的精神力来束缚王茧根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在外界看来,我们人类是大获全胜,高枕无忧,谁知道我们的和平和繁荣根本是危如累卵?百年前的伊特利兹让皇室的声誉如日中天,但代价却要他的后人十倍偿还……而我就成了代价之一。”西图抬头,紧紧盯着白榆的机甲,“你还胆气十足地想杀了我?你知道杀了我之后,你会面对什么吗?等罗兰一个人的精神力不足以负担王茧的枷锁,他就得让你来继位……你真以为负担‘枷锁’是件简单的事?那是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的痛苦。”
不仅是精神上的疼痛,恐怕继承枷锁的人在身体上也会遭受极大的折磨,这种折磨甚至能让一个个身体条件、生活条件都非常优越的皇帝死于壮年时期。
简直就像一种短命的诅咒。
当然,考虑到这个枷锁和王位绑定,也可以把它视作一种“荣耀的诅咒”。但到西图这代情况特殊。先皇因为偏爱身为双生子之一的罗兰,选择了更弱一些的西图继位。假设西图当上了皇帝,在他身体日渐衰弱的同时,却还要面对暗怀鬼胎的元老院、“野心勃勃”的罗兰、以及一个随时会跟公爵家族联姻的利维娜。可以说西图这个王位要还不如不要,因为他大概率只会变成一个痛苦的傀儡。
先皇他不清楚吗?……他明明是清楚的。但他还是选择由西图来继承这份诅咒。
估计先皇临死前还计划着把罗兰叫去说一些让他和西图“兄友弟恭”的嘱咐吧。如果西图和罗兰联手,或者至少保持同一阵线,那元老院也不至于一手遮天。
可惜,计划没赶上变化。利维娜身上发生的意外让这一切都变得无可转圜。
而西图……他也无法接受这种落差。
他说道:“王位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笑,明明父亲直接让罗兰继位就好了,那样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最错的难道不是他吗?”
“就算他让罗兰继位,你能保证自己就不会心里不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