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周助和手冢国光许久没见面了,如果仔细回忆,他们今年联络的时间比前几年更少了,上一次正式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好像还是在巴西。他出去采风,正巧遇上了来打巴西公开赛的手冢国光——但不论何时,一遇到这位挚友,哪怕是在将棋上,他少有的胜负欲也会完全占据理智:“手冢,还有一步我就要赢了哦。”
隔的老远的三日月昼敏锐的感知到了不二周助的笑容,两位下将棋的男士神情也称不上多严肃,但总有一股杀伐果断的气息顺着空气,通过眼睛和口鼻渗透进她的身体里,她狠狠的打了个寒噤,婆娑着胳膊,在上衫奈绪犹如期盼投喂的幼崽似的眼神中,带她去参观卧室了。但当她握着门把手,无可奈何的垮着肩膀望着躺在自己床上,抱着自己的枕头激动而直打滚的上衫奈绪:“啊!是三日月前辈睡床!这是三日月前辈的枕头!全部都是三日月前辈的味道!”的片刻就后悔了,有气无力的“嗯”上那么一声。随即,她的视线随她一起转移到那一排书架上,那已经是她高中时代看过的书了,很多英文小说,期刊和杂志,还有一些涂尔干、弗洛伊德和叔本华:“三日月前辈很早就看这么深奥的书啊。”
“不全是,有些书买来之后并没看完。”她打开书柜门,随意揪出一本被压的平平整整的旧书:“很多时候我只挑重点看或者有用的地方看。”
“阿昼,来帮忙切一下萝卜。”听见真田弦一郎的召唤,她随手把书丢回去,拖拉的回复说:“来啦——”至于让她来帮忙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真田弦一郎很快在她立在自己身后,假装自己是动画片里正在施法的仙女一样,左边撒一把洗完手后没来得及擦干的水,划了半个弧,右边撒一把,又是半个弧,嘴里念念有词:“铁树弦一郎快开花!”之后就明白了。
真田弦一郎身上是容易吸灰尘的布料,藏青色毛衣和黑色裤子上白花花的一片水渍,他告诫自己,这是在三日月家,他不能过于训斥她,但冒上脑门的那片火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三日月昼!不许对长辈无理!”于是两个人的战争就从厨房横穿客厅蔓延到了露天阳台,所到之处杯盘狼藉,抱枕散落了一地,连同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那盘没定论的棋局也被席卷而来的三日月昼撞翻了。不过,外部喧闹的一切似乎和上衫奈绪都没大关系,因为她在三日月昼的书架里找到了一本旧相册,正抱着要找她询问能否翻阅,就看到了立在厨房门口握着锅铲,像是要将谁大卸八块般的三日月拓哉。不出意外,她想这个“谁”一定是指三日月昼。她捧着相册:“那个……三日月前辈的哥哥大人,我可以看一看三日月前辈的相册吗?”
“欸?”三日月拓哉愣了一下,是因为上衫奈绪那怎么听怎么中二的称呼,然后是她手里那本相册:“啊,可以的。”他伸手取过来,随意翻了两页,越发感慨小时候的三日月昼虽然无恶不作,但的确可爱的想让人把最宝贵的东西都呈递给她:“以前她的理想是买一座山,最好是那种遍布着小神社的山,然后在山脚下开一个小卖部,她想做一个简单的人,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所以也想做一些纯粹的,无关利害的事。”
立在不远处的手冢国光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他推了推眼镜。直到大家一起吃完晚餐准备看红白歌会,三日月昼拽着他的袖子偷偷溜出来,去看烟火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问她:“为什么想要买座山呢?”
高中时期她就说过,她的理想是买座山,许多年过去,到她已经可以买座山的时候,她却放弃了:“我偶尔也会想到逃跑,在我想逃跑的时候就想买座山,这样我藏进山里,就没人能找得到我啦,但是后来发现逃跑也没有用,你以为你逃掉了,有些事就找不到你的,可你总会有冒出来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该是你要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所以说,与其逃跑,还不如底气十足的把生活揍个满地找牙。”
最近的几条主干道被挤的水泄不通,她站在路口左摇右摆的晃着脑袋,灵光一现,她捉住手冢国光的手腕,开始朝地铁口奔跑。他簇起了眉头:“去哪儿?”
“去看烟火啊。”
然后他们再度来到了须贺神社,大部分市民或者是在看红白歌会,或者是在热闹的市中心参加新年祭,这间一夜之间成名立万的神社今夜看起来缺少游客,还有些荒凉。她爬上漫长的阶梯顶端,立在好像又添了几个的白纸灯笼底下,两旁居民楼里的灯火照亮了狭窄的道路,连冷光里都透露着温情:“真是安静呢。”
他低下头,镜片里和眼睛里全部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突然说:“如果你下次想逃跑的话,就逃到我身边来。”
她怔了一下,仰起下巴凝望着他,拉出一个晴朗而欢愉的笑容:“好啊。”
秒针走过十二后,东京大大小小的神社都响起钟声,绚烂的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寂寂无声的夜空,从一个光斑迸射成一团锦簇的色彩,所有能折射光线的地方都被染上无与伦比的绮丽。寒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的乱七八糟,她只好不停的伸手拨开眼前一团糟的发丝,亮出澄明的双眸:“新年快乐,国光。”
他举起抄在口袋里的那双十指交叠的手,亲吻着她的手背:“新年快乐,阿昼。”
不经意从外套口袋底端碰到一枚冰凉的金属,熟悉的形状让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一枚发夹,他掏出来,温柔的捋着她柔软但顽固的秀发,将她散在发际上怎么也长不长的绒毛用发卡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