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脱力,倒在地上,任凭衡沚枕在她腰腹,皆是精疲力尽。
有龚嵊在,衡沚很难因为这点小事死了。
虽无见血的外伤,也有碗大一块血瘀在脊背上。衡沚喝了药,伏在帐中榻上,周遭只一盏昏灯,惹人欲睡。
崔姀悄悄摸进他的帐子。
手中拎着的,是一只现杀的鸡,还有一包甜得发腻的枣子。
她站在灯前望着那张沉静的脸,如寒玉般搁在枕上,满是愁绪。
之前在清县相遇,便差点被他揭穿了身份,如今军中再见,真是不合时宜。
可她这个人,就是不愿意欠人的。不道这个谢,只怕一辈子心上都过不去。
于是打算悄悄放下了东西就走。
反正仗打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要散伙了。
衡沚。
崔姀走到他床前,想起他的名讳来。恪州世子姓衡,名沚,水中之洲之意。
他当真算得上是,人中佼佼。
从马场门前冲过来的那身姿,还有在客栈时扶住她的那一刻,都在焦急心跳之际,令她始终难忘。
她年幼时,曾有大臣像沈琮提议,为免恪州独大,不如让公主与其子联姻,将世子招安到都城,天子脚下,也好放心。
崔姀那时候懂什么叫权谋,根本不买这份账,直言要嫁便让沈元宁去嫁,反正亲爹也没为她取个名字,从小到大,除了小子为姀,旁人都以“元宁”这个封号称她。
不出意外,被盛怒之下的沈琮,责罚立在盛夏烈日之下一整日。
那时,好像人也不过沈琮案几那么高。
后来她就学乖了,即便根本不愿顺从什么,口中也是嗯嗯嗯,点头囫囵应着敷衍。
没想到多年之后,如此境地,竟然让她真的见到了这位恪州世子。
传闻中浪荡散漫,不敬君父的衡沚。
烛火为她的靠近,而随风曳动着。
她同样不着调地想,不敬君父好啊,世上亲子者众,又不是每个父亲都慈爱,值得膝下承欢的。
如此说来,她崔姀意图推翻沈氏的江山,难道不比衡沚更加不敬君父?
她轻笑了声,便打算转身离开。
可看似睡熟了的人,却蓦地伸出了手,锢住了崔姀离开的脚步。她将衣袖挽起,纤细的手腕垂着,被一把抓住。
“这就想走?”
不紧不慢地,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
“不走留着过夜?”崔姀不遑多让,刺了他一句。
这人通透聪慧,应当早就在客栈之时,就看透了她女子的身份。此刻在军营相见,她又是李崇玄座下副将,难道想借此要挟与她不成。
“好啊。”
衡沚将身体抬起了些,手上改换成握姿,将人拉了两步,近至身前。
怎么这样不要脸?
崔姀蹙着眉,想着外面的守卫,硬着头皮顺从了,没作声。
“能救殿下一命,也属臣蒙恩。”
崔姀悬着的心,终于死透了。
看来他不知通透聪慧,简直是成精了。
“你想要什么?”崔姀紧紧盯着他,意图借着昏暗的光,在他眼中看出什么筹谋算计来。
可是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反而是一种,再次相见,十分愉悦的,庆幸?
管他是什么。一般来说,若是开局即亮透底牌,便一定是有所谋求。衡沚不过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将她的身份和盘托出,也一定不例外。
“殿下想要什么?”衡沚扯动了伤处,闷得发疼,只好叹了口气,又卧回原处,“想要天下吗?”
崔姀:“……”
这话没法聊了。
“我可以给你。”
她抬起了眼。
还能再聊两句。
“你有什么条件?”她不是愿意废话的人,此时的时局,也并非有空废话的时局。
赋税在今秋又繁苛了一层,百姓苦不堪言。平州大旱,营州瘟疫,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在这些苦难随处可见之时,沈琢在干什么?修别宫,建道观,为了炼丹,不惜将所有的火炭都送到炼丹炉前。
冬日将至,想要取暖的人,又该去哪里买炭呢。
衡沚也借着灯看她,崔姀的眉目隐在阴影之下,虽并不和悦,也隐约可见,她从前的模样。
从前,在都城衍庆楼上,盛着日头,倚着栏杆酣睡的无忧模样。
失手掉下来的那柄榴花扇子,如她的乌发红唇般明艳。
不知道,摔坏了没有。
“我要殿下。”
崔姀猛地抬头,瞪圆了一双杏眼。
要什么?
虎狼之词!怎能这么轻易开口!果然是浪荡散漫!
“臣曾与殿下,有半纸未成的婚约。”他用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腕侧,竟生出些缱绻之意,“待殿下功成,宫闱三千,予臣一席之地,即可。”
这话说得谦卑,倒像她个什么用完就丢的忘恩负义之辈似的。再说了,她又不是什么爱色如命的人,功成倒是顺耳,这宫闱三千,便多少有些瞧不起她了。
“好啊,那便要看小侯爷,有多大的本事了。”
说些俏话罢了,谁不会呢。
不知衡沚用什么办法,说动了李崇玄。
原恪二州,向来因北境战事而共同进退。如今,衡沚要改投公主为主,李崇玄即便是不想惹上这麻烦,也因同在一条船而不得不同奉她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