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次之后,他多少就放心了。他深知徒述斐的性情,是那种一条路能走到黑的性子。此后,只要石光珠没有差错,那他这个儿子,也不会有其他人了——对人心的把握,也算是身为一国之主的基本技能吧!
徒述斐原本的叛逆心理,还是在圣人这番替他遮掩的情态下消影无踪了。哪怕在人精堆里度过了他此生的大部分时光,徒述斐仍然没法变成一个纯理性政治生物,刻意的忽略了圣人这番动作背后的意义。
他小心的抓着圣人的手,眉头紧皱:“您听儿子一句劝,别吃那些丹药了行不?”
圣人蹙着眉,一副难受的样子,其实脑子里也在转徒述斐刚才说的那些话。
其实人有的时候就是一叶障目,若是被人点醒了,也便罢了。之前几个儿子都或旁敲侧击、或直抒胸臆的说过这件事。可当时他总觉得几个儿子不怀好意。
但徒述斐不一样。
徒述斐对皇位没有渴望,哪怕他和太子玩得好,可圣人能拿捏住太子的心,就不怕徒述斐炸刺。
一时间父子俩相对无言,等太医来了,给圣人行了针,下了方子去熬药了,圣人才缓慢的开口:“你去见太子吧!丹药……朕便先不吃了。”
虽然没能达成最终目的,可看着圣人此时的状态,徒述斐也不敢继续硬来了。徒述斐只能憋屈着退了出去。
才出门,就见乐泰去偏殿传话,让朝臣们留下折子,把朝臣都打发走了。
徒述斐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先前在朝臣面前的那番唱念做打,虽说没打了水漂,可威慑力却大大的降低。
对于圣人这番连消带打,无形化去他造成的影响的手腕,徒述斐算是服气了,只能垂头丧气的去了清华殿。
清华殿里,徒述辰早就听说了这一遭,正等着徒述斐呢。
见人进来也不说话,便浅笑着给徒述斐倒茶諵楓:“如今你可明白,你的那些想头有多可笑了?”
徒述斐“嗯”了一声,还是提不起精神。任谁雄心万丈被一盆水泼了个干净,也难免会有一二分的沮丧。
徒述辰继续摆弄着眼前的茶具,对徒述斐道:“你在南边太顺当了,心气儿也高了,早忘了先前朝中对着你诸多刁难的时候,父皇他也耗费心力,替你挡住了不少暗地里的小动作。”
徒述斐点头,声音有气无力:“我都知道。只是父皇如今,反倒成了掣肘了。”
“先不说这个了。之前书信往来,到底还是有些不方便,我心里有些感触也没办法付诸其中。”徒述辰起身,从詹桌旁走到书案后面,抽出了几本厚厚的手札。
徒述斐被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便拿起推到自己面前的手札翻看起来。一开始还带着点漫不经心,可逐渐神情就郑重了起来,时不时的抬头看徒述辰一眼。
等一本翻完,他也不按顺序去看了,快速的翻看接下来的几本,最后呆呆的坐着,看着徒述辰说不出话来。
“哥,你是我亲哥!”徒述斐有些惊恐,又有些自豪。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札,里面已经有了明确清晰的马先生的影子,又因为自己曾经露出过一些图书管理员的思想给徒述辰,所以里面也有这方面的影子。
而事实上,观看太子先前配合徒述斐在南方所做的一些举措,这些纸面的文字,已经开始被徒述辰付诸实践了。
最让徒述斐惊讶的是,徒述辰竟然能把这些看着就倒反天罡的思想,和古之圣贤的话相对应佐证,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他讷讷的张了张嘴,最后说:“太子哥,你就不怕最后隔了自己的命?”
徒述辰一双眼睛带着笑意,没说什么豪言壮语来表明自己的决心,反倒是敲了一下徒述斐的额头:“你当现在是什么日子?想要实现这些,可是需要百姓富足到人人能吃上精细粮食、能让所有的孩童都念得起书、学成之后有地方发挥所长的。”
哪怕并不能给生产者、生产力、生产关系下具体的定义,可徒述辰却已经清楚了其中的关联之处。
徒述斐担心的,他并不担心。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人死政消。
所以他的急切,又和徒述斐不一样了。
徒述斐是希望父皇退位,而后他们大刀阔斧的改革。可他却希望能润物无声,让一些事情成为定式,让所有反对的人都被淹没在大势的狂潮中,才不会反复。
他如今不过而立之年,他有的是时间。
相较于徒述辰的淡然,徒述斐几次欲言又止。还是那句话——他们家是真的有皇位要传承的!
好半天,徒述斐才整理好了思绪,语气里都是自愧不如的赞叹:“太子哥,我从来没想过,你还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当然是在夸你!”徒述斐其实有些微妙的惭愧。
相较于徒述辰,他才是那个深刻和那些思想接触过的人,可此时为了这些思想放弃一切奋斗的人,却是一个生下来就是金字塔尖的旧时代既得利益者。
感觉有点……与有荣焉啊!徒述斐摸了摸后脑,脸上带出些笑容来。
过了一时,徒述斐才又开口:“你和二哥谈过吗?这次回来,我看他对我的态度可有些变化了。”
说到了徒述覃,徒述辰的目光飘了一下,随后“咳”了一声,“你自己去找他就是。”这话有些推脱的意味,可他实在不想掺合进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