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空迟疑地看着对面散着一头青丝的貌美姑娘,弯下腰拾起那根木簪,镌刻着祥云纹样的木簪中央此刻有一道裂缝逐渐蔓延其身,怕是不能再用了。
“念空师父可是捡到了那木簪,可否交于小女用以束发?”
单萃儿有些尴尬,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的束发能力竟如此之差,在厢房中学着清荷往日的做法,将头发往脑袋上绕上几圈,发簪一插将其固定后,竟然就这一阵风,就给吹跑了。
这披头乱发的模样竟还被念空瞧到眼底去了,多丢人。此刻她恨不得念空从未跟着来此处,至于念无,与她又无甚关系,将乱发看了去,她亦没有什么损失,更别说念无现在一直埋着脑袋了。
无奈之下,只能垂着脑袋,胡乱抓起头发,固于掌心,耐心的等了半晌,也不见对面有所动静,颇为奇怪的抬起头看去,还没看个清楚,眼前倏然伸过来了一只手。
掌心上托着一根祥云木簪,单萃儿连忙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扫了一眼,干干净净,没有碰着地面上的灰,簪身线条流利,并无损坏之处,倒是个好运气。
毕竟,方才的那一道撞击声,她也听见了,好歹没坏,不然她总不能顶着这一头青丝到处在寺中乱晃啊。让人瞧见了总归对青山寺的影响不好。
可……她不擅长束发,这要是再掉……她觉得她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念空沉默着看着单萃儿拿着木簪久久不动,似是在端详什么,摩挲着念珠的动作越发得慢了。
几息过后,那散着发的姑娘这才开始慢条斯理的束起了发,念空在她动手的时候,则快速闭上了眼,心中不停的默念着经文。
沉寂的藏经阁内,念无在单萃儿开始散发的那一刻便埋下了头,念空此刻也闭上了眼,一时间,只有束发引起的布料摩擦间产生的声响和窗外的雨声。
在忽然显得有些微妙的氛围内,这两者声音更是如同放大了好几倍充斥在念空的周身。
第71章
七十一
单萃儿将头发竖起,没了头发干扰视线,视野内总算是可以看清东西了。
念空闭着眼的模样就这样尽数入了她的眼中,单萃儿微微一愣,竟是不知念空是何时闭起的眼。
这避讳模样显然是因她而起,虽说她希望他们二人能尽可能的相处久一些,但却并不乐意因自己缘故耽误到念空的事。
雀跃的心思渐渐的平淡下来,她望着念空桌面上的经书,眸中不禁闪过懊恼,见念空仍然闭着眼,轻声提醒道:“小女已梳妆完毕,两位师父可睁开眼了。”
闻言,念空拨弄念珠的动作一停,耳畔此刻只有风声,雨声,唯独没有从对面传来的动静,这才缓缓睁开眼。
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歪歪扭扭被一根木簪固定于脑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仍然还能看见有几缕秀发披散于肩上,念空顿了顿,刚想开口提醒一二,就见单萃儿身侧的念无像是受惊了一般,颤着唇瓣,指着单萃儿头上的发簪支支吾吾个不停。
“你你你……”
一个激动,连前缀的称呼都忘了,念无瞪大眼珠子,使劲盯着女施主头上的木簪祥云那块的一个小凹坑,那快锥形的小凹坑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摔坏的,可他记得他当初摔坏的不是师兄的簪子吗,什么时候这簪子还长了腿,跑到女施主的头上了。
单萃儿被念无这动静弄得一头雾水,不知为何方才好好的念无此刻怎得一脸惊色地看着自己,察觉到念无落在自己头上的视线,茫然地伸出手朝着头上摸去。
可她才束起头发,脑袋上更是连一样饰品都未曾戴上,除了木簪便是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念无又为何做此模样?疑惑间,单萃儿也问出了声。
“念无师父可是觉得小女有哪些不对之处?可是惊扰到了您?”
“施主您这簪子……”
念空见状,脸色一僵,暗道不好,急急忙忙出声打断了念无,:“念无师弟不可无礼!”
被厉声打断的念无一个结巴,下意识的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这才发现素日温和吞吐的师兄此刻眸光凌冽,见他望过来,便摇头示意,念无立马明白了自家师兄的意思,连忙将嘴闭得紧紧的,念空的眸光肉眼可见缓和了些许。
这两师兄弟之间暗地里的动静,单萃儿半分也没有察觉到。
只是看着念无说到一半就住了嘴,连带着她心中的疑惑更甚:“簪子?簪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念空踌躇了片刻,这才说话,将单萃儿的注意力从念无身上转移过来:“簪子并无什么问题,只是念无师弟见施主平日穿着打扮所用材料皆为不俗之物制成,因而见施主今日用了这等朴素粗糙之物,感到诧异罢了。”
单萃儿闻言摸了摸脑后的簪子,入手触感华润结实,更是谈不上粗糙,虽是疑惑,但仍笑道:“何谈诧异,我自幼喜爱出去游玩,为了躲避家中寻来的家仆,更是落魄的穿着打扮都上身过,更何况青山寺的木簪触手圆滑,打磨得极好,一星半点的粗糙质感都不曾有过。”
念空闻言,唇角挂着笑,如荡在春风里的一抹暖阳,只是浅浅地笑着,并不说话。
单萃儿只当对方默认了这一番话,却不曾料到这簪子聊着聊着还能引来念空对着自己笑这么久,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被这么一双含笑温柔的目光看久了,就连素来厚脸皮的单萃儿都忍不住脸色发红,连忙轻咳一声,打断这莫名奇妙忽然而来的气氛,冲着对方点头示意后,连忙低下脑袋算自己的账簿去了。
念空见此,悄无声息地轻吐了一口浊气,唇角的笑意收回,面色逐渐恢复沉静,低头查阅起念无抄写的最后一侧经书。
紧抿着嘴巴的念无暗暗地瞅了眼单萃儿脑袋上的簪子,心中默默吐槽:青山寺本就不富裕,哪来多余的钱财用在一个简单的木簪上,寺中除了他二人,其他人都光着头呢,也用不着簪子。
他脑上的簪子就粗糙着呢,还不是因为施主发上的簪子是师兄的,师兄自己的簪子都被他自己重新亲手打磨过,自然不同于普通的木簪。
可惜了,他想要师兄打磨后的簪子想了好久了,可惜师兄也就那么两根轮流替戴的簪子,给了他,师兄就没有了替换之物,眼下竟是给了单施主。
说罢,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朝着自家师兄看去,巧在念无刚好坐在念空的斜对面,亦能看清师兄身上所戴着之物。
这一瞧,果真是让念无给猜对了,此刻师兄脑袋上别着的哪里是什么木簪,不过是一只细长的毛笔罢了。
看这毛笔成色,八成就是藏经阁此处书案上的笔。
念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默默的瞅了眼互相低着头的二人,目光落在师兄紧握着佛经的手上,脑中灵光一闪。
只怕……师兄是为了佛经,怕惹得施主动怒,不得已得讨好单施主吧!
思及此,念无不由得有些同情自己这师兄,而后转过脑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身下的软垫往一边挪了挪,试图离二人远些。
免得到时候师兄把自己赔进去了不说,还把他给搭进去了。
三人心思各异,不知不觉中就没了声音,雨滴击打在窗沿上的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一声接着一声从窗外传递过来,让人的心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声中忽然夹杂了数十道凌乱且急匆匆的脚步声,而这数十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听得也越发得清楚。
“快!快将人抬进大殿内!”
“好生看着,仔细小心点前路,免得将人摔着了!”
“砰”的一个巨响,伴着几道惊呼声,一道斥责声随之响起:“说了几遍了,仔细着点儿,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快快快,赶紧起来。”
而后又是一阵低弱的交谈声,尽数藏进了雨中,隔着一扇木窗,听的并不真切。
待单萃儿放下笔,竖起耳朵正准备再听的时候,便又是消失不见了,透过窗上的一层油纸看去,模模糊糊,只能略微借着外面的天色隐约看的见一些晃动的影子,瞧着既是像人影,又是像树影。
单萃儿心痒难耐,就好像是习惯了看热闹的人被丢进了需要安静的环境内,无奈下保持安静好一会儿,总算是看到有热闹可瞧,却碍于种种原因,始终有一层隔阂挡着,看不见,也听不见,让人恨不得有双透视眼和千里耳去看个尽兴,听的尽心。
这等好奇之下,手中这账簿自然是没了心思去看,单萃儿放下笔,阖上账簿,抬头欲向念空询问一番。
忽然发现念空和念无二人似是听不见一般,念无依旧不急不慌的看着经书,念无也是趴在桌上握着笔,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纸上轻点墨痕。
诧异间,不由地望向站在门口处守着门的两个和尚,却见那二人分别跪于佛像两侧的蒲团上,相对而跪,双手合十,两片唇瓣上下翕动,似是在默念着什么。
反倒是她在这其中显得有些异类了。
单萃儿不解,想问,可联想到从李花儿那探听到的消息,这青山寺若为皇寺,必然有不可告人之处,又怕今日这事事关青山寺的秘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自找麻烦,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罢了。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身侧的这二人看在眼中。
念无瞥了眼拿起笔,翻开账簿,低头又开始看账簿的单萃儿,颇为不解的冲着自家师兄使眼色:这单施主这一会儿停笔,一会儿动笔的,是个啥意思?
念空望着师弟朝自己使劲儿挤眼睛,嘴巴费力地往身侧努去的模样,本就只能算清秀的人,此刻面目扭曲,是个人看上去都会觉得甚是丑陋。
额上的青经隐隐凸显出现,念空颇为无奈的看着念无,置于身侧的手轻轻朝着念无挥了挥,示意其收敛一下自己的神情,恐他吓到了旁人。
念无见状,后知后觉想到师兄得讨好单施主,不自觉地敛了面上的神色,安安分分拿起笔,埋头便开始作画去了。
还是不打扰师兄讨好单施主了,他还是安静点儿好!
念空的视线从念无身上收回,想到单施主方才的举动,再联想到之前从窗外传进来的声音,便知晓单施主的举动是为何。
说实话,单是之前短短的几次与单施主相处,虽说单施主行为举止皆为世俗中闺秀的典型的模样,并无特殊之处,可在第一次遇见那个小郎君的时候,他便知道对方并非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无论是品行,胆量怕是非常人所能及。
眼下虽不知对方为何看上去这般拘谨,亦不对她心中所惑寻求答案,可她时不时望向模糊的窗外的举动,便是已经告知了他,她其实并没有放下心中的好奇。
念空抬眸直视对面时不时出神的妙龄女子,不久之前的不自然依然在这不断的雨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中消散,他看着单萃儿,温声道:“施主可是对此前嘈杂的人声有疑惑?”
第72章
七十二
“念空师兄知晓?”
单萃儿没想到念空会注意到自己,出口的那瞬间都不自觉地带了些惊讶的语气。
“青山寺坐落于山中,一侧紧靠着崖边,夏季时常有暴雨侵袭,雨势过大之际,陡峭的峭壁上总归会被雨势击落下数十颗石头,崖下往来的人员车辆也总会因为躲避不及导致受伤。”
“所以,方才的动静是寺中僧人将那些受伤的人抬上来的动静?”
念空微微颔首,继而侧过头,朝着方才引起躁乱声响的地方看去,温和的笑意中,眸中似是有一丝厌倦一闪而过。
时刻注意着念空的单萃儿一愣,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念空……作为一个自幼长在寺中的和尚,谈及这等天灾所导致的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会有厌倦之情产生?
“师父您莫非是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人受伤?”
这才如此谈定?
念空摇了摇头,轻笑:“天灾又岂是凡人所能预测的,世间福祸亦由天,由人自己所定,往来行者倘若今日不经过此处,天也未下如此暴雨,那么他们也不会受伤。”
“这些小僧皆无法预测,不过是寺中师弟所告知于我罢了。”
单萃儿说出话后便知不妥,却见念空并无轻视之意,反倒是一本正经的阐述,也跟着一起笑:“常人道,青山寺的灵验程度可谓是让人不惜行走数千里,也要来此验上一验的,看来是常人将青山寺想的过于神话了。”
“青山寺能得此信众,皆由我佛在,于小僧等人看来,青山寺不过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寺院罢了。”
这话说得一脸的认真,若不是单萃儿从旁人的嘴里知晓这事儿,只怕还当真是信了他。
意识到念空不愿意多说,她也没接着往下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趁机提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一件事。
“小女与念空师父今后只怕因经书这一事儿还要见上一段时间,你我二人总是自谦,听久了总归是有些奇怪,若是念空师父不介意,直接唤小女萃儿即可。”
单萃儿停了停,视线时刻注意着对方,见其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试探道:“小女见念空师父年岁亦不算大,似与小女的一位哥哥差不多,总叫您师父,听着也有些奇怪,不如就省了师父二字,直接唤您念空可好?”
念空闻言,望着单萃儿的眸子愣了神,清澈通透的茶色瞳孔内是如往常一样的笑意,如轻柔的水波在心尖上缓缓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可细看而来,微缩的瞳孔内却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青山寺的门规较于其他寺院本就是算严厉的一方了,亦不允许寺中僧人与旁人关系密切,不说女子,单是男子也是如此。
此等称呼虽是小事,可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免不了一顿斥责,即便他为方丈的嫡传弟子也不例外,此事对于单施主的名声而言,也是一件祸事。
他不明白单施主为何忽然有这念头,到底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想必家中长者从未和单施主说过不可随意将闺名告知陌生男子的重要性。
念空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缓缓摇头,眼前那双眸子内的光亮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不少。
“为何不行?”单萃儿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和尚不好拐,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她还没开始动手动脚呢,只是改一句称呼罢了还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