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命也。
他怪得了谁?只能怪自己的命太硬,阎王就是不肯收。
古曰四十不惑,他躲在幕后筹谋了二十余年,到了这个年龄,其实早就看淡很多了,但是前半生的隐忍藏了太久,那么多夜鸽将命赌给他,甚至牵涉到整个剑西,他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这一生勾心斗角,他似乎什么都达成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
往事归于尘土,如今幡然回首,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
“小祯,小祯。”谢昕沙哑着喉咙低喊,道着歉,“对不起啊,是我一直太偏执,逼得你内疚了这么多年。你给了我那么多次机会,等过我那么久,我都不愿意回头,更不愿放下。你由着我折磨你,你却什么都不说。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要去哪里找你呢?你说说话,你告诉我好不好。”
山谷空灵,寂静无声,千里荒芜,只有衣冠孤冢一座。
秦祯永埋皇陵地下,再也听不到任何话语。
第218章 起业朝
早春初落,新燕啼鸣枝头,东风肆然地走过,带着香纸烛火的青烟袅袅而起,将原野覆上了一层薄纱。
赵瑾跪在樊芜坟前,恭敬地磕头敬香。毕了,她看着那碑文上的生卒刻迹,自言自语般说道:“娘,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为您迁坟了。此去梁州路途遥远不说,剖土掘地也会扰了您的清静。再说,舅舅一家都在这里,我觉得让您继续留在邑京也挺好的,我若是想您了,也能时常来看看。至于梁州那边,我会为您立一座衣冠冢,也算是能让您与爹在一处了。”
她说到这里,眼中已经噙了泪。
樊芜身死之后,尸身便被草席裹着随意扔到了乱葬岗,后来是谢昕命人去死人堆里翻找,又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才让她入土为安。
赵瑾至今不敢思及当日的半点经过,她离母甚远,所尽孝道不过寥寥,而樊芜这一生除却寡居,便只剩下为她殚精竭虑地操持。
她才在英王妃的坟前哭了一场,本以为泪已经流干了,可等真正到了这里,她才知道只要心存亏欠,便是怎么也流不干泪。她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会鼻息滞塞,胸口麻木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母亲能理解你的。”秦惜珩给她拭泪,说道:“她知道你有多不容易。”
赵瑾用力地吸吸鼻子,握着她的手过了许久才缓和些许。
秦惜珩又给她顺了顺背心,赵瑾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说道:“咱们走吧。”
两人步履缓慢地行在这京郊的小道上,没走多远就听到一个疯癫的声音传来。
“我乃天下之主,你们谁敢不服!”
“天既生我,又为何误我!”
“你们这群小人,通通都不得好死!我即便化作无常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小祯你在哪?别走!别抛下我,你等等我!”
赵瑾听着这声,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们再往前走,果然便看到了神志不醒的谢昕,在他身旁,正是白露与云鸿担心地守着。
“少主。”两人对赵瑾行礼,看了看谢昕之后,便是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再说。
时而清醒,时而疯鸷,时而狂笑,时而大悲。
白露与云鸿已经守了他好几日,据医馆的医者说,他这是患了癫狂之症。赵瑾盼着他还能恢复,便让这两人每日带他来无人的地方透透气。
“扶先生回去吧。”赵瑾面露难色,道:“过几日范先生就进京了,等到时候再看看能不能好转一些。”
白露与云鸿便一左一右地搀着谢昕走了,赵瑾目送片刻,对秦惜珩道:“咱们也回去吧。”
她话音才落,身后又来了一阵疯癫的大笑。
“昔日事不可追,夜先生这一生,真让人感慨。”赵瑾又叹了口气,并未回头再看。
秦惜珩也惋叹:“可惜了。”她顿了顿,对赵瑾道:“现在再回想,我能明白父皇为何鲜少带笑了。”
赵瑾沉吟半晌,点头道:“是,所以我们要更加珍惜彼此。”
这一趟出行半日,临近城门时,赵瑾忽然停了下来,她抬头望看城门上的“邑京”二字,脑中闪现过这两年来经历的桩桩件件。
秦惜珩也跟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怎么了?”
赵瑾摇摇头,淡淡笑着,“没什么。”
两年前,她策马来京,赴那一场冬春宴,入城时,也曾抬头看过这威严的两个字。
往来行人熙熙攘攘,一如当年的繁盛喧嚣,好像这些时日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过往的二载倏如梦境一隅,令她痛心疾首,也令她心生蔚然。
赵瑾面色平静地说道:“当年,屈十九奉旨在城外迎我。进城时,我也长久地看着这两个字,当时还犹豫过,要不要拿出正臣做派。”
秦惜珩牵住她的手,说道:“你选择藏锋是对的。”
赵瑾反握住她,将目光从城楼上收回来,道:“其实当时我知道,藏与不藏,都是一样的结果,只不过装一时糊涂,可以再苟延残喘一阵罢了,谁知老天根本不给我这样的时间来喘息。”
秦惜珩回溯从前,手指便不自觉将赵瑾牵得更紧,她道:“我时不时地也会想起从前的事情,而每每想起,便觉得当年的自己实在可笑。”
“走吧。”赵瑾望向城内,回头来对她轻浅地一笑,“不是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