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盛和十年,大禄人口已逼近一亿一千万,海上丝绸之路越发成熟。法兰西国租借的港口城市日益完善,大批本国商人常驻法兰西。
这种中西方文化实打实的强烈碰撞和深入融合,迅速催生出另一种崭新的潮流,在后世文化发展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因人口众多贸易繁华,文化兴盛,这座被更名为“龙港”的城市吸引了大批欧洲商人、学者前往探索,隐隐有成为新兴欧洲中心的趋势。
汉语成为当地官方语言之一,并进一步向法兰西国等欧洲国家渗透,通晓汉语的欧洲人也成了抢手货,多有贵族家庭聘请了去做教师,而模仿大禄人的穿着打扮也成了最受追捧的风潮。
当然,最好是闪亮柔顺的丝绸上面有精致手工绣花的,这种漂洋过海的奢侈品俨然成了各国上流社会的硬通货,价格可比黄金。
同年,大禄以秦熠为水军统帅兼大使,再次率舰队前往新大陆。
这是秦熠第二次以大使的身份出海,而这一次他们的随行航队中也有两艘蒸汽机船。
之前对倭战争,黑船曝光,消息经各国停留大禄的使者、商人传回各国,所以大禄拥有黑色巨轮早已不是秘密。
但大家也只是听说,却鲜少有人亲眼见过。
直到这一次,秦熠率领船队缓缓驶入法兰西港口,引发了堪比海啸般的剧烈反响。
那黑色船身在阳光下幽幽放着冷硬的光,向下投射出大片阴影,显示出言语难以描述的澎湃压迫和神秘感。
普通船只与它相比,活像不谙世事的孩童站在了巨人身边,后者行进间掀起的浪花都能将一众船舶推出去老远。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描述,永远也比不上亲眼见证来的震撼。
若非朝廷向法兰西国租借了整座城市,严禁国外船只出入,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可即便如此,也有多国探子和单纯好奇的人想尽各种办法想要一睹为快。
从大禄出发时,船上装载了许多货物,其中就有原倭国海域盛产的圆润海珠,这种特殊的珠宝与丝绸有着如出一辙的温润光泽,据西方人自我理解,这种温润的光泽恰恰符合了东方人内敛的品质,简直是天生一对。
不知从什么时候掀起了不成文的规矩,珍珠应以原产自大禄国的为第一等,搭配大禄国来的丝绸和刺绣,再配上同样那里产出的上等茶叶,那才是真正贵族应该享受的生活。
当然,如果自家的厨师还会一两样大禄风格的点心,那就再美妙不过了,简直能与国王的舞会相媲美啦!保管接下来的一个月,你都会成为贵族们讨论的中心。
“这叫原汤化原食。”一位身材肥硕的欧洲商人如是说道。
这种完全驴唇不对马嘴的解释,竟然深受欧洲人民认同!以至于大禄珍珠出口量连年攀升。
作为大禄国内有名的权臣之后、贵族成员,阿嫖和董娘等人也接到许多贵族乃至王室成员舞会的邀请帖子。
当她们应邀前往,第一次亲眼见证这种疯狂时,也深觉不可思议!
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认定为大禄最正统的贵族风范。
对此阿嫖还挺不好意思的,谁能想到在国内时,我经常被当作离经叛道的代表呢?
说来有趣,某次舞会上,阿嫖的一件外衣不慎丢失了一颗纽扣,竟被默认为新的潮流,于是接下来几天,城内立刻出现了一大群故意扯掉同样位置纽扣的贵族!
若谁纽扣俱全,反倒会被认为落伍了。
阿嫖:“……”
啊这……也行叭!
船队需要在这边停靠卸货,并进行补给,差不多停留了一个月。
期间有人无意中听到了欧洲盛行的地圆说论,大为震惊,还跟阿嫖等人笑,“这些蛮子真是滑稽,连天圆地方都不知道。”
中国虽然有张衡浑天说之类的说法,但天圆地方仍是主流,而且这也恰恰符合天子中心论。
阿嫖与董娘对视一眼,也笑,“话虽如此,可咱们也没什么实打实的证据呀。”
那人一听,倒也是。
董娘佯作不经意的说:“其实要证据也不难,他们不是说这世界是个球吗?若果然是球,自然能从一边绕到另一边。”
众人顺着一想,纷纷惊呼,“哟,这可怪吓人的!若不是个球,岂不要走到天边儿了?哈哈哈!”
一群人轰然大笑起来。
这话也不过顺口一说,真正往脑子里过的人寥寥无几,因为这听上去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天地呀,天地有多大?不知几万里也!
光是他们往新大陆出海,往返几个月而已,就生死难料,更遑论去探寻那遥不可及的天边。
那是只有仙人才能碰触的吧?
不过也有人随口来了句,“若真能办到,那我也是服气的!”
君臣的关系,统治的关系,与这天地究竟是方是圆的关系,寻常人是想不到那么深的……
待补给完毕,船队离开龙港时,众人愕然发现港口外多了许多闻风而来的本地学者、画家,另有许多船只试图跟随,但都被留守本地的大陆船队拦截。
只是这么一来,他国的水手难免好奇,大禄的船队声势浩大地往海的尽头去做什么呢?难道他们这么早就开始探索海洋了吗?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那样庞大又坚固的船只,所以才有这样探索的勇气和底气吧。
再次抵达新大陆的阿嫖等人特意先找了人迹罕至的地方登陆,然后立刻对周围进行勘探,在煤炭和金属矿产边驻扎。
如此一来,既可以尽量将与本地人冲突的时间延后,以逸待劳,又能尽快补充蒸汽机船和他们日常所需的能源,装载货物。
另外,既然要长期驻扎,说不得要建房子,她们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要在到过的地方尽可能多的留下汉文化的印记,建筑、壁画,甚至是雕刻、石碑乃至纸质皮质的文字记载等等,都可以。
“自古以来……”秦放鹤曾近乎玩笑的说过这样一句话。
最初阿嫖本人对此十分不解,但随着朝廷对倭国汉化的推进,她渐渐地有些明白了。
人的一生是短暂的,甚至种族的延续也是短暂不可控的,唯有文化,唯有遗址,才是某些人某些事曾经存在过的最强有力的证据。
有了文化,也就有了源头,有了根。
此次同行的除了固定的护航水军和炮手之外,还有大批矿工、铁匠、大夫,乃至工研所成员等专业人才,众人分工协作,效率极高。
在上次探访的基础上,他们很快找到了合适的矿脉,然后立刻将携带来的蒸汽机零部件组合起来进行机械配合人工挖掘。
这是两片南北联结的大陆,地广人稀,仍有大片广袤的土地未被开发,如果足够幸运,或许他们能够赶在被原住民发现之前拉走一批矿产呢。
但这个奢望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机械运作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登陆大约三个月后,某座金矿迎来了不速之客。
之前与阿嫖有过往来的是印加帝国方,但这次为追逐矿脉,他们走的有点深,来的显然不是那个国家的。
对方一见面的态度就十分强硬且恶劣,嚷嚷了一通听不懂的语言之后,完全没有给阿嫖等人解释和沟通的机会,直接亮出武器,想用武力把她们赶走。
董娘很不忿,“我们打算以礼相待,他们怎么这样呢?而且就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咱们都来这么久了,连有人生活的痕迹都没有,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地盘!”
单纯就这一带来说,你们还不如我们到得早呢。
阿嫖忽然冒出一种想法,或许对方压根就没想到己方是外来的闯入者,而是将他们当成了这片大陆上土生土长的另一个部落或国家!
这就很有趣了。
如果有另一波原住民的佐证,岂不就越发能够证明父亲经常说笑的“自古以来……”
正思绪飞舞间,对面却已经完全不守江湖规矩的放箭了。
如果有倭国人在场,一定会震惊于他们这种不要命的行径,因为接下来阿嫖等人拿出来的分明就是曾在倭国领土上大杀四方的先进火铳,甚至还是上一次的改良版。
这种东西对于新大陆上还停留于铁器阶段的原住民来说,实在太超过了,他们非但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觉得滑稽:这种一点也不尖锐的东西能干什么呢?恐怕连柴火都劈不开吧!
他们越加嚣张的挥舞着长矛上前,然后伴随着一声闷响,冲在最前面的那人一头栽倒在地。
子弹将他的头颅开了个小洞,粘稠的鲜血潺潺流出迅速浸红了下方一块地皮。
“巫术!巫术!”
原住民惊呼道。
他们的人被一根奇怪的冒着火星的铁棍子打死了!
这次会面以流血的闹剧收场,也不知对方回去后怎么商议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又鬼鬼祟祟在周围探查了许多次,但没有再像上一次那样贸然进攻。
也许是畏惧不知名的力量,也许是发现阿嫖等人真的没有对外侵略的意思,对方慢慢平静下来。
双方暂时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第289章 唯吾独尊(七)
建造房屋、勘探矿脉、初级提炼,要做的事情太多,阿嫖一行人忙得四脚朝天,在新大陆待了将近两年才分批返航。中间隔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欧洲那伙人几乎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支在外的队伍。
然后他们惊讶地发现返程船队的吃水甚至比去时更深了些,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按照过往经验来看,返程靠岸的船队基本都处于“山穷水尽”的局面,无论燃料还是食物、淡水,都消耗殆尽,甚至也伴随着船员体重的减轻等等,这些都会造成船体上浮。
这种反常只有一个解释,他们装载了非常沉重的货物。
那么问题来了,在广袤大海的尽头,有可以进行交易的对象吗?
值得他们付出将近两年的时光进行交易的货物,该是多么的价值连城呢。
顶着这些充满探究的视线,船队发出低沉悠远的汽笛声,缓缓使入龙港。
阿嫖等人需要等下一批大禄官方船队到来后进行转运交接,增补官方文书,同时补给,前后少说也要停靠两个月。
包括后勤人员在内,船员们都是轮流往返的,如今在新大陆一待两年,也憋得狠了,阿嫖正好给他们放了假,也请祖国来的船队将自己和众人的家书带回去。
若有身体和心理状态太差,不足以继续返航的,也会就地结算,然后跟大禄官方船队一起回家。
“去岁我们发现了金矿,但到底人手和工具都不足,技术达不到,这批金锭不够纯,只怕回国后还要再行回炉……”阿嫖与来人一一交代,又随手拿起一块金锭验证。
那人仔细听了,亲自察看过后与她交割,这才佩服笑道:“郡君说得哪里话,如今没外人,恕下官斗胆说句知心话,只您这前后几次冒险出海的劲儿吧,大家伙儿就都佩服得不得了。”
出海的风险人尽皆知,她父亲身居高位,弟弟、师弟也前程似锦,几家女眷会舍弃那般繁华出来玩儿命呢?
就冲这股劲儿,他就服。
阿嫖跟着笑了一回,“多谢。不过到底是公干,还是以军职相称吧。”
因为实际掌握统兵权,盛和十年临行前的阿嫖终于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得封破海将军。
古有破虏,今有破海,气势雄浑,阿嫖很喜欢。
朝中曾有异议,但几次三番过后,盛和帝对这些酸儒也有些不耐烦,在朝会上大发雷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如此,尔等自己去吧!”
想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秦放鹤只是微微有点老了,不是死了!又要用人家闺女拿命换来的航海图,又不许人家沾功,他都没脸开这个口!
秦放鹤自己不松口,盛和帝也不支持,冉壹和秦灿逮着机会就骂人,那些反对派也只好偃旗息鼓。
“是,瞧下官都欢喜糊涂了,该打该打。”来
人从善如流地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