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浔还是没抬头,也没应声。
好像方才黎月筝那句肯定的回答,真的把他伤了个彻底。
僵持片刻,黎月筝收回视线,终是抬步离去。
-
又是难眠的一晚,噩梦比前几次更加清晰。
黎月筝衣着单薄,奋力地向前奔跑着。周围雾蒙蒙的看不清晰,她却顾不得那么多,身后像是有东西在追她,只能拼了命地跑。
沿路的树枝和石子割破皮肤,鼻息间有血腥味和尘土气。
前面好像有一篇树林,黎月筝冲进密林里,越往前越黑,几乎要看不清路。
身后的动静明显,像是马上就要扑向她。
黎月筝摔倒在地上,被藤蔓缠绕住脚踝,她越挣扎,藤蔓便束缚得越紧。她用尽全力撕扯,手掌被藤蔓刺出血,却怎么都松不开。
挣扎间,黎月筝的动作突然停住。
她低下头,看到身上的衣服浸染出大片大片的深红色,像开了一片又一片的曼珠沙华,诡秘可怖,让人背后激出冷汗。
黎月筝颤抖着撩开衣服,就见腹部出现条可怖的伤痕,狰狞血红,皮肉绽开,血液滚出来,烫湿了她的掌心。
“啊——”
黑暗中失声尖叫,像能响彻整片密林。
黎月筝猛地睁开眼睛,瞳孔瞪大没有聚焦,满头冷汗。她的胸口和脖子好像被人扼住,难以呼吸,濒死的窒息感让她双颊爆红。
她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四肢剧烈颤抖,浑身血液逆流,神经似乎要失去控制。
静谧深夜,黎月筝仰着脖子,痛苦到极致,只能发出几个短短的音节。
僵硬的身体抖动得厉害,黎月筝努力攥紧双手想要克制。
下一刻,身体一侧在床边腾空,黎月筝直直滚落下去,摔在冰冷的地板上,疼痛袭遍全身。
黎月筝的双手按住胸口和喉咙,大口地喘着气,想要吞下一些空气。
眼泪被窒息感憋了出来,大颗大颗往下掉。
梦里的最后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呕吐感涌上来,黎月筝猛地偏过身体。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荡荡,只能干干的呕两嗓子,胃部痉挛抽缩,全身冷汗连连。
心脏一拧一拧的痛,要被撕裂一般。脑海中过往和现在的画面反复交替,让她近乎晕厥。
黎月筝跌回去,后脑磕在地上,深深地呼吸着。
眼泪失了控地往出涌,打湿脸颊又掉在地板上。
黎月筝的嘴巴张了又合上,反复几次,齿关中断断续续溢出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贺…”
“贺…浔…”
“贺浔…”
脑海中零碎的片段拼凑,被她刻意埋藏的东西抑制不住地涌现,像深黑的海,几乎要把她溺死在里面。
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贺浔。
心脏痛到酸麻,丢了十年的情感像利刃凌迟全身,碾磨进骨头里。
强迫拿掉的东西终究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还回来,那份感情早就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长进骨肉里,碰一下都难耐。
很想,很想见他。
黎月筝费力摸过手机,手指颤颤巍巍拨通号码。
嘟声在耳边响起,悠远绵长。
身上冰凉,衣衫却已经湿透。黎月筝的身体蜷缩起来,还在微微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嘟声停止,终于有了声音。
却是机械的女声提示音。
贺浔没接。
第50章 冷眼
屋子内昏暗, 两半窗帘之间有条细窄的小缝,窗外零碎的光线落进来,给黑漆漆的室内覆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黎月筝蜷缩在床边, 掌心里紧紧攥着手机, 贴在耳边。
机械的女声之后, 紧跟着的是刺耳连续的挂断嘟声。黎月筝的手腕脱力,手机掉到地板上,发出低低的闷响。
亮白的手机屏幕光线映着黎月筝半边侧脸, 泪痕清晰, 眼角掉落的泪珠折射出莹润光线。
她的脸色惨白,额头上的薄汗细密。
意识到贺浔不接她电话这个事实, 黎月筝咽了咽喉咙。
她的心跳剧烈到让她痛苦拧眉,方才濒死的窒息感仍在,好半天才有所缓解。
摸着黑,黎月筝重新爬到床上, 撩了被子躺进去。分明垫着枕头, 黎月筝却觉得脑袋的下坠感明显, 眩晕的厉害。
方才刚一回家, 她便倒头就睡,现在也不过天黑不久的时间罢了。
黎月筝不去想贺浔到底是忙工作漏接,还是单纯不愿意接她电话, 只是把手机放在一边,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抛开繁杂的思绪。
奈何视野刚刚变暗,涌上来的就又是方才梦境的片段。淋漓的鲜血直扑面门而来, 黎月筝倏地睁开眼睛,脊背僵直。
深深喘了两口气, 黎月筝伸手开了床头灯。
柔和的光线充盈在屋子里,才勉强给予了她一些安全感。
再次合上眼睛,黎月筝感受着眼皮上薄薄的光线,突然有些恍惚。
差点忘记,很久以前,她也曾有过这样一段开灯才能入睡的日子。
-
此刻的贺氏顶层办公室还亮着灯。
方才会议结束后,楚尧他们通通被贺浔赶去下班,他自己则是独自加班到现在。
知道自己静不下心来,贺浔特意把手机锁进了柜子里,以免又吊着期待等着谁的信息或者电话。
天色渐晚,贺浔关了电脑,靠回座椅上。后颈有些酸痛,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闭上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忙碌的时候会想到黎月筝。
一静下来,更容易想到她。
朦胧的灯光斜打在男人的侧脸,流畅的线条割裂几分光线,侧影清瘦。
好半晌,贺浔撩起眼皮,目光往闭合的桌格里看了眼。
无声叹了口气,贺浔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手机。冰凉坚硬,四四方方。贺浔没什么表情地按了开关键,习惯性地滑动通知栏,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料准了不可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然而,视线却在那个醒目的红色提示上停了下来。
贺浔立刻坐直身体,反复盯着拿串没有备注的数字好久才确认下一个事实,黎月筝在半小时前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贺浔就想要回拨回去,手指却在按下的瞬间停住。
脑子里又想到几小时前黎月筝的那番话,贺浔心脏抽痛了下,眉间轻拧,再次靠坐回去。
旁人都说贺浔心狠,能把整个贺家搅得天翻地覆,家人都能亲手送进去。可贺浔现在却觉得,论起心狠,他可比不过黎月筝。
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回头,贺浔是做不到。
确实如黎月筝很久之前说的那样,她只会向前看,放不下的好像一直只有他。
贺浔低声笑了笑,弧度微不可查,也不知是在嘲笑谁。
心口情绪复杂,愤怒和不甘无处发泄,还有莫大的痛楚,积压十年,若惊涛骇浪不断朝他翻涌而来。
打电话能说什么,总归都是些他不想听的话。
几分抗拒,几分赌气。
贺浔把手机丢在一边,压制住回拨过去的欲望。
黑暗里,男人仰头靠着,唇线紧抿。眼皮遮不住汹涌的情绪,喉间软骨上下微微滑动。
嗓音低沉克制,晦涩不明。
“黎月筝...”
“两两...”
-
前一夜的睡眠质量太差,黎月筝罕见地起晚了,手机闹铃都没听到。
今天要开过年前最后一次集体会议,新闻编辑部所有人都要到公司。黎月筝匆匆洗漱穿衣,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出了门。
到公司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五分钟,黎月筝拐进走廊时,正巧看到电梯门正在缓缓关闭。
她快跑了几步冲上前,连按了好几下上升键。
好在赶得及,电梯门重新开启,黎月筝松了口气。
然而抬眼看向电梯内,视线与人相撞的瞬间,放松的心突然猛地收紧。
电梯内几个人的面孔都不陌生,贺浔,楚尧和个几个中年男女。
站在贺浔身边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带着副眼镜,模样斯文。黎月筝认识他,《周邮》的高层董鸣。
同贺浔的眼神对上时,黎月筝能感受到的只有平静和漠然。就好像遇到个平平无奇的陌生人,下一秒便无所谓地移开视线,继续偏头同董鸣交谈。
愣神半秒,黎月筝刚好走进去,就听旁边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筝筝!”
闻声偏头,黎月筝就看到章桐站在旁边那间电梯门口,气喘吁吁向她招了招手,“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