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跑了吗?”
“嗯。”牧引风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来,片刻后甚至带着一些笑意说,“她跑不了的。”
“还有……”
牧引风向后仰着,红红白白的长发因为他的动作,跳舞一样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划过银亮的弧度。
他仰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喉结缓慢地在他惨白的皮肤上面顶起滑腻的弧度。
他生平第一次不再畏惧黑暗。
耳边是饿了一整天的小白狗贪婪咀嚼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无数遍一般,让牧引风那一丁点保留着鲜红的内心,也彻底被吞噬掉了。
他已经彻底坠入黑暗。
他的余光中不再有什么鬼影,因为他的灵魂,就是最黑暗扭曲的那个鬼影。
“我受伤了。”牧引风说,“嗯,大腿一直在出血,应该是伤到了动脉吧,叫个救护车来吧。”
莫宁哆嗦着穿衣服,他的老婆翻了个身抱怨了一句,如果平时这个时候莫宁一定会上前温柔软语地哄一哄。
但是这一次莫宁什么都没能顾得上,勉强把裤子套上,上衣都来不及穿了,抱着东西就冲了出去。
他老婆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赶紧从屋子里面光着脚下地跟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吗宁宁……”
莫宁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小风受伤了!”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
梦境里霍玉兰被救援人员抱上了车后,被偌大的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包裹住了身体。
她麻木地坐着,□□因为带着体温的外套回暖,可是灵魂却还在山下那个黑渊之中。
已经好几天没有做梦的霍玉兰,又一次梦到了她爸爸妈妈去世的那个时候。
但是这一次似乎和从前每一次都不一样。
因为这一次的霍玉兰竟然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她看着那个小女孩坐在车子里面,甚至没有朝着车窗外面看一眼。
她的爸爸妈妈被人从山下用裹尸袋抬上来,尸体让几个成年人都皱紧了眉。
死状实在是不怎么好看,身体被山下的树枝穿透后挂在上面,并没有当场死去,而是失血而亡。
“这两个人都不是当时死的,这小姑娘在下面……眼睁睁看着她爸爸妈妈咽气的吗?”
车窗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霍玉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孩,那个面无表情的童年的自己,心脏遽然缩紧。
原来当时她并不是对父母的死去无动于衷,而是像一个彻底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
梦境的画面很快倒退,他们回到了山崖下面。
霍玉兰看着幼小的自己,试图用她白色的公主裙,堵住父母被树枝贯穿的伤口。
山里信号不好,电话打出去对方也没有那么快赶到。
她的妈妈爸爸知道来不及了。
因此他们拒绝了自己女儿的徒劳做法。
而是催促她:“快走吧,你顺着小路先爬上山坡……然后,然后顺着灯光走。”
“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千万要探清脚下的路。”
“爸爸妈妈……对不起。”霍玉兰看着童年的自己哭着道歉。
可是那时候面色已经青灰的妈妈说:“不怪兰兰,这怎么能怪兰兰呢?”
“是爸爸妈妈……不够厉害。”
“厉害的骑士都是可以飞檐走壁的。”
“兰兰,听话,快走吧。爸爸妈妈一会也会被骑士王国的人接走的。”
霍玉兰在梦境之中,看着那个被吓傻的女孩,真的听话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可是没多久,她又扔掉了棍子疯狂地朝回跑。
她没来得及。
她回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彻底咽气了。
他们用最后的力气,阻止女儿看着他们死亡,想要以此来减少女儿心里的阴影。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闭眼之后,他们的女儿重新跑了回来,和他们的尸体待了整整一夜。
霍玉兰看着那个小女孩躺在爸爸妈妈失温的身体上。
轻轻地,静静地,没有闭眼,也不说话。
她什么都懂。
却又什么都不懂。
妈妈说,她和爸爸都是骑士,是国王派来拯救她这个小公主的。
爸爸说,等到爸爸妈妈回到了骑士王国,国王会再派其他的骑士拯救她。
而在那之前,公主要勇敢地自己走向灯光亮起的地方。
霍玉兰不要做等待拯救的公主,她要做勇敢的骑士,最终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到骑士的王国。
霍玉兰用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着一切不断重演,心里唯一期盼的是救援快点来。
而后她似乎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陡然从床上坐起。
噩梦让她汗水淋漓,半边枕头都被浸透了。
屋子里面安静极了,并没有救护车的声音。
她也不是那个束手无策的小孩,她已经成为了大人。
霍玉兰按着额头,心里乱跳。
她不想再等了。
霍玉兰起身穿衣服,紧身黑色牛仔套装加上鸭舌帽和口罩。
她把自己伪装成平时从不会有的样子。
她今夜不是骑士,是恶灵。
她住在牧元蔓提供的地下室,深夜出去也没有任何人阻拦。
她打了个夜班的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
到了地方之后,她一直等在巷子口。
天色逐渐亮起来,凌晨五点钟,巷子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是成年人的,并不闲散,甚至是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转弯,脚步声临近。
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霍玉兰突然闪身出现,拦住了那个人的去路。
“你……”
霍玉兰摘下了口罩。
“姐……姐?”
霍玉兰微微仰着头,看向她小时候第一次尝试做骑士,磕磕绊绊偷偷摸摸养大的小孩——宋蕴和。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抬起手一巴掌抽到了宋蕴和的脸上。
“啪”地一声,力道用得很重。
宋蕴和被打偏了头。
清晨的阳光中,他偏着头没动,额角的青筋却迅速跳动。
他虽然长得温文儒雅,但是他的身高足足比霍玉兰高了一个头还多。
两个人体型的差距也是非常明显,一个身量和身高都不如男人的女人做出如此挑衅的行为,简直像是找死一样。
“啪!”霍玉兰还是一句话没有,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宋蕴和被打得转过来。
却依旧垂着眼,不敢看霍玉兰一样。
“啪!啪!啪!啪!”
巴掌一个接着一个,霍玉兰抽到手都已经麻了,宋蕴和不光没有还手,脊背甚至越来越弯,平时像松柏一样的身姿此刻佝偻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如今是江城著名的美院教授,他的身份和地位在业内算是受人崇敬。
但是谁又能想到,平时仙鹤一样让人不敢轻视的人物,在自己小区的后巷,被一个不到他肩膀的瘦小女人抽得“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他看着很窝囊,不敢躲也不敢动。
嘴角都被抽出了血之后,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开一直像小学生一样紧紧抵在裤缝的手,一把抱住了霍玉兰的腰。
“姐姐我错了!”成年男人的嘶吼和悔恨,总是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可是霍玉兰没有任何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神也没有什么怜悯。
“我知道错了!”
“我……”宋蕴和竟然抽噎着哭了起来,“我当初真的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好的机会,我饿怕了,穷怕了姐姐!”
“我到现在,看见面条就想吐,姐姐,我错了。”
“你想怎么都行,姐姐,你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