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天明在省城当白领,节假日才回安阳,自身并不做生意, 也没有入股左鸿博的酒吧, 左鸿博要是倒霉的话对他并没啥好处……要说彭天明不是有意害左鸿博,只是随手送东西送出了事, 是说得通的。
她奶明显对凄凄惨惨的彭天明动了恻隐之心, 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老人家似乎也确实下不了手把彭天明收拾掉,有心放他一条生路——对于这点,林霄的看法在可与不可之间。
还是那句话, 彭天明算不上好人, 但也没到要被赶尽杀绝的程度。
想了想,林霄对彭天明道:“你们画皮找替身, 有没得啥子限制, 都是要找啥样子的人?”
在职场打拼多年的彭天明不可能察觉不到林霄对他的观感不好, 甚至是隐约有些腻味他的,林霄问出这个问题他就晓得自个儿是被灭掉还是被放过就看这一关了,连忙道:“有的有的!”
简单来说,画皮鬼找替身的限制确实很大,就好像水鬼只能拖落水的人当替身、吊死鬼只能找想不开要上吊的人当替身一样,画皮鬼能找的替身被限定在“负心人”这个范围内。
啥叫负心人呢?就是指已经婚配、且另一半对ta必是死心塌地、甘心情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世俗男女。
能背叛倾尽一切珍爱ta的人生伴侣的人, 才够得着这个“负心人”的标准。
听到这个要求,林霄的嘴角就开始抽抽……难怪上一任画皮顶着那种能当明星的面皮, 也足足折腾了五个月才养出彭天明这条鱼呢,这难度果然不是一般的大。
上一任画皮还是个女的,女的找男的终归是要比男的找女的省事些——毕竟相对来说,男人的道德底线和对婚姻的忠诚度确实要比女人低得多,裤腰带更松。
愿意为朋友两勒插刀,对家里人也还算不错、失踪后能让妻子到处急着找他的彭天明,这不就栽在这里面了么?
“——好吧,你加油。”林霄同情地看了彭天明一眼。
好好的高收入白领自己把自己糟蹋成不人不鬼的新画皮,还得费尽心思去找下一个倒霉“同类”接棒甚至不惜当男模,成功找到替身了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去投胎……这家伙受到的教训也是够够的了,犯不着再踩一脚。
彭天明有种逃出生天的庆幸感,但又有种隐隐约约的憋屈懊悔缠绕心头……要不是他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哪用得着对个土里土气的小丫头低声下气!
“这个李俊豪,要去哪里找?”林霄问道。
“他很好找的。”彭天明忙道,“李家屯拆迁以后当年的住户现在全住在同一个安置房小区,就是二环路老灯泡厂旧址那边的那个李家屯小区,李俊豪家住在七栋四单元三楼。他们家的家财都已经被他败光了,这家伙现在哪里也去不了,不是呆在家里头啃老就是在小区头的棋牌室混日子。”
林霄拿出手机,把彭天明说的地址记下。
记完彭天明提供的信息,林霄又问了一句:“要不要把你的情况跟左鸿博说?”
彭天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极其痛苦的语气道:“还是……不要了,我对不起老左,也、也无颜让我家里人晓得我的事……你们还有啥事情不了解的尽管来问我,我晓得的都会说,只求你们不要把我的事情说出去。”
“行。”林霄理解不了彭天明那种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复杂情绪,看在这货还晓得廉耻、知道这事儿丢人败兴的份儿上,爽快应下。
从彭天明栖身的民房出来,林霄和林奶奶就往台球室赶。
等在台球室的陈老板和左鸿博两个没想到她们回来得这么快,陈老板连忙将祖孙俩叫进包间里,又让当班服务员送了饮料过来。
“——李家屯?”
“嗯,我和我家老太跑了一趟坟院坝,过程的话就不跟你们说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串手串就是从李家屯流出来的民国老物件。”林霄道,“你们晓得李俊豪这个人不?”
陈老板听到这个名字,就露出了意外之色。
左鸿博的反应也很明显,眉头挤成了川字纹:“晓得倒是晓得的,不过不太熟,高中以后我就没和他打过交道了。”
林霄注意到陈老板似乎也认识这个人:“陈哥,你也认得李俊豪?”
“呃……我也不晓得是不是同一个人。”陈老板神色怪异地道,“我大姨家在花鸟市场搞批发,十来年前我大姨家的仓库着偷,报警以后抓来的人里面就有个叫李俊豪的李家屯人。”
停顿了下,陈老板又补充道:“警察通知我大姨去公安局的时候,这个李俊豪家里来了一伙人,又是老者又是老奶的,缠着我大姨写谅解书给他们家李俊豪轻判……我大姨被他们家人纠缠了好久,还躲到我家来住了半个月。”
“应该是同一个人了。”林霄还没说话,一向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左鸿博就一脸不快地道,“我高中读的是市四中,李俊豪和老彭是一个班的,这个人是学校头的刺头,经常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搞到一起。”
说到这儿,左鸿博想到了什么,惊愕地看向林家祖孙俩:“等下子,那个手串是李俊豪拿给老彭的?你们找着老彭了?”
林霄&林奶奶:“……”
到底是当老板的,反应就是快。
“没得。”林霄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彭天明和这个事情的关系不大,要找他只能慢慢来,倒是这个李俊豪,他的情况要好好打听一下。”
左鸿博欲言又止,他好歹是四十多岁的社会人,不至于看不出林霄是故意不提老彭在这里面的关系,想想别人或许是有什么顾虑,左鸿博便也忍住了追问的冲动,顺着林霄的话道:“李俊豪的情况我晓得的也不多,他高中毕业就没读书了,和李家屯的人裹在一起在社会上混,光我听说过的就坐过两回牢。”
说到这儿,左鸿博面上再次浮现不快之色:“这个人混成这个样子,也是他家里面惯的。高中的时候他在学校头抢钱,人家告了老师,老师要他写悔过书,他家里面硬是来了一堆人胡搅蛮缠,还把想拉李俊豪走正路的班主任给打了。”
“是这样……”林霄摸着下巴道,“李家屯有很多混混?”
左鸿博“嘿”了一声,道:“那可不,每回市里严打,抓进去的人指定就有李家屯的,18年严打的时候就进去了好几个。李家屯拆迁安置房小区不就在二环路老灯泡厂那边么?那里面住的几百户人家,至少一半的人家家里头人有案底。”
陈老板显然也是头次听说市里面还有这么个“纯狱”画风的安置房小区,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林霄跟林奶奶对视一眼,祖孙俩也有点儿被李家屯这么离谱的现状惊到。
李家屯这个村子,祖上到底是造了多大孽,都解放好几十年了还是这么一副烂德行?
“看来有必要去李家屯看一下了。”林霄琢磨着道,“这个李俊豪的家里人,也有必要接触一下。”
“我勉强算是认得李俊豪,我和你们一起去?”左鸿博道。
别人一老一少的为了他的酒吧奔波,就算他是要付钱的,左鸿博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不用不用,左老板你留这里等消息就好,我和小霄霄去比较方便。”林奶奶连忙劝阻。
李家屯几百户人家,谁知道还有没有哪家跟李俊豪家的长辈似的藏着土匪祖宗传下来的老物件?那小区里是啥情况还不好说呢。
左鸿博与人为善是积了不少功德没错,但跟一酒吧的鬼同处了好几个月,精气神虚得厉害,林奶奶可不敢让他跟着去。
见林奶奶态度坚决,左鸿博便也没勉强。
陈老板开车送祖孙俩,出了市区,在二环公路上又开了十几分钟,才看到了坐落在公路边的李家屯安置房小区。
周围不是农田就是荒地,笼统就几栋楼的小区孤零零地立在这儿,大白天里也透露着几分诡异。
“这个小区,和其它安置房小区比起来位置有点偏啊。”林霄若有所思地道。
安阳市的安置房小区和回迁房小区,大部分在市区内,少数几个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迁得比较远的,方圆几里路范围内也必然会有医院、学校、菜场这些便民设施,以及其它比较有档次的商品房小区。
清水湾天明小区附近就有个安置房小区,住的是从北门老街迁来的住户。
相较之下,这个李家屯安置房小区就有点儿鸡立鹤群……虽然有公交站台、离最近的超市只有三站路,马路对面也有个寨子能买菜,但小区周围看不到几栋建筑,更别提医院学校。
开车的陈老板倒没想太多,随口道:“是有点偏,可能是当初建的时候没有规划好吧,听说李家屯小区的人为着这个事情也是去政府那里闹过事的,不过没闹出结果来。”
坐后排的林霄和林奶奶对视一眼。
政府的人规划城建的时候都想得到在李家屯坟院坝旁边建酒吧一条街,用人气来冲坟院坝的阴煞气;祖孙俩觉得,政府的人不可能会没想到……这些土匪的后代会不会私下里藏着老祖宗抢来的老物件。
古董是越老越好没错,但来历不正、沾了邪祟的古董,可就不好说了。
陈老板把车开到李家屯安置房小区大门口的公交站台旁,正准备跟着下车,林霄便阻止了他:“陈哥你不用跟着我们进去,你先回去好了,一哈有结果了我打电话给你。”
“这怎么行呢,这里只有一班公交车,半天才来一辆,你们办完事不好回城区的,要不我在这里等你们?”陈老板道。
“不,不用在这里等。”林霄态度坚决,“要不你先去附近转转,转远一点,我打电话了你再过来接我们。”
陈老板有点儿愣神,忍不住看了眼车窗外的小区。
这个位置偏得比较离谱的小区,临街路面也是有铺面的,但全都没开门。
周围也没啥路人,只有几个老太太坐在小区门口那里缝鞋垫。
明明是大白天里、大太阳下,坐在车里的陈老板硬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道:“那……那好,你们小心。”
第54章 冤有头
第五十四章
四栋七层高的步梯楼, 两栋临着大路,两栋面对面的竖立在小区两侧,又有三栋十二层高的电梯楼立在后方, 就是这个李家屯安置房小区的整体格局。
大约是因为小区只有正面临着马路、另外三面都是荒地荒山或者农田的关系,这座位于郊区、建立在老灯泡厂旧址上的安置房小区,还围了一圈三米多高的外围墙, 把小区包了起来。
小区正大门在两栋并列的临路步梯楼东侧, 大门左侧有几家超市、牛肉粉店的店铺门面,但都没有开门;右侧修了个保安室, 有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坐在里面看电视。
进出车辆的通道拉着停车交费的杠杆, 靠保安亭一侧,开放给人和摩托车、自行车、三轮车进出的小门则是长期打开的,几个老太太坐在保安室门口的长椅上躲阴凉,手上缝着鞋垫, 时不时说几句家长里短。
林霄和林奶奶两人走过去时, 小区里跑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精神小伙,染着一头粉毛、穿着松垮垮的t恤和工装裤, 一面大步走出来, 一面大声地讲着电话。
“……等到我哈嘛, 我马上就到了……是了是了,我一哈就打车过来行不行?”
粉毛精神小伙跟林家祖孙俩擦肩而过,快步走向公交车站。
林霄对精神小伙精神小妹没啥偏见,倒是林奶奶见不惯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回头看了一眼。
从保安室前面的人行通道经过时,缝着鞋垫的几个老人抬头看了眼生面孔的林家祖孙, 似乎并没有搭话的兴趣,又自顾自低头去做自己的事。
林霄目不斜视地从这几个老人面前走过, 踏进这个小区内。
这个小区建成有十几年了,物业维护得显然不怎么样,本来绿化面积就没多少,还全都抛荒了,杂草荆棘长得乱蓬蓬的,反倒是种的常青树病病歪歪。
因为人车不分流的关系,小区路面也糟蹋得有点儿狠,黑黑的裂缝爬满了水泥地面。
林霄抬头辨认居民楼楼身上的楼栋标号,借机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保安室门口那几个老人。
李家屯虽然也叫屯,不过显然不是屯堡,这里的老年人并不穿屯堡人爱穿的凤阳汉装,都是常服打扮。
八月份的天气里,三个在保安室门口乘凉聊天、穿着不同款式老人夏装的老太太之间……混着一个穿盘扣立领老式旗袍的老妇人。
老年人夏装里面旗袍也是常见款式,但林霄总觉得这个老妇人穿的衣服和大街上常见的老年人旗袍不同,太过于肥大了,那料子仿佛也不太好,皱巴巴的,颜色不鲜亮,像是褪了色。
和林奶奶相依为命的林霄不像她的同龄人哪样容易忽视老年人,她经常会去留意街上那些城市里老人家的穿着,琢磨着手头宽裕后给自家老太买啥好衣裳。
经过观察,林霄发现现在的老年人从着装风格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老人喜欢在穿衣打扮上贴近年龄,款式和颜色都以追求稳重庄重为主,轻浮的花色颜色轻易不上身;另一类老人则不喜欢服老,就爱娇爱俏、爱大红大绿大印花大刺绣,显老的衣服一般不穿。
但不管是爱庄重还是爱娇俏的老年人,要是讲究穿着、会穿旗袍的话,肯定不会穿这种褪色严重、料子不称头(差劲之意),版型又差、跟个水桶似的旗袍。
林霄视线余光在这个老妇人身上略略停留,又很快收回。
老妇人脸上是带着笑的,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听着另外三个老太太说话。
她也拿不准这个老妇人是人是鬼……但既然挂在她胸前背包里的巴巴托斯没动静,她也就不忙着打草惊蛇。
李家屯小区面积不算大,因为留出了停车位置的关系,楼间距还算比较宽敞。
今天是周日,这个小区里的居民应该在家的不少,不过或许是太阳太大的缘故,出门来遛弯的人并不多。
但小区里也并不是没有人活动,每个单元楼的楼道门口阴凉区域都聚集着三三两两自带小板凳下楼来乘凉的老人;还有老年人和中年人抬着簸箕之类的用具,在用来停车的空地上晾晒红辣椒、萝卜条、榨菜干等等。
林霄已经看到了李俊豪家住的七号楼,不过她没急着找过去,在小区里溜达一圈后,转到了小区居民拿来当晾晒场的空地附近。
这片儿空地原本的规划估计是拿来修成让居民活动健身的场地,但后面大约是因为资金不到位或者是难收物业费的缘故中止了,空地边缘只孤零零的立着个生了锈的双杠。
空地后侧靠着外围墙,两边的居民楼离得比较远、不挡光,日照时间长,要不是已经铺了水泥做了地面硬化,搞不好还会被人挖来种菜;现在白天拿来当晾晒场、晚上拿来停车,倒也不算浪费。
林霄拉着奶奶站在空地一头的居民楼阴影下躲阴凉,掏出手机作势打电话,给她奶打了个眼色,又往那片空地看了一眼。
林奶奶没太理解林霄的意思,面露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