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琨的模样看起来较先前苍老许多,后背也躬着,一双混沌的眼探来,全然没了曾经的精气神。
二人对视间,萧乙踏进厢房,反手关上门。
“谢琨,当年你让沈铎寒对付太子府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他一步步走近,坐到谢琨对面。
曾几何时,这个老者是他在肃亲王府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人。那些个伤痛缠身的夜晚,也都是谢琨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而今,却是物是人非。
“萧乙,哦不,应该称你为宋公子了。我是有愧于你父母,但前段时间西辽皇室之事,你亦有干预。立场不同,无需多言其他。”
谢琨抬手,指了指面前两个酒杯,“你我二人之间的冤仇,便以这两杯酒做个了断吧。这其中一杯是毒酒,另一杯里面有软骨散的解药,宋公子挑一杯吧。”
萧乙垂眸看去,两只酒杯中的酒水看不出差异,端起闻了闻,他眸中微光闪过。
“我要这一杯。”他举起其中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谢琨干涩的嗓间发出几道苍老笑声,执起另一杯酒,饮下。
一时间,厢房内无比安静。萧乙感觉到内力逐渐恢复的同时,听到谢琨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
他站起身,走向房门。开门前问道:“当时我身中寒毒,神医赠涅槃丹救我一命,是为何?”
“呵呵呵呵呵……原来他连这事都不曾告诉你。”身后,重物落地声响起。老者七窍溢血,气若游丝,“那本是我给他备的,他却让我给了你……”
“他,是谁?”
身后已然没了声响。
“罢了,是谁都不重要了。”萧乙喃喃道。
下楼时,路过那位讲故事十分投入忘我的说书先生,萧乙插了一嘴问道:“昨日宫里发生的大事,先生可曾听闻?”
说书先生被他这么一打断,倒是来了兴致:“昨日可不曾听闻有何大事发生,这位公子难道是知情人,有小道消息?”他凑近来,“不妨说上一二。”
“就是皇帝……”萧乙试探性地起了个头。
“皇帝?哦,你是说新帝被众臣催促纳妃一事?”说书先生这扇子哗啦一敞开,施施然扇了两下,“这我还是知道的。”
他转而又站回台子上,绘声绘色道:“说起咱们这位新帝,可以说是文韬武略双全,姿容堪比九天神尊。只不过至今都未婚娶,也未有一子。有小道消息称,新帝有断袖之好,迟迟不婚娶也是因为他那位心仪的公子……”
“属实荒唐。”萧乙无奈摇摇头,离开望月楼。
可转念一想,这些说书先生平日里最是消息灵通,就像是在宫里长了眼睛一样。怎么今日,皇帝遇刺身亡一事迟迟不见动静。
莫非是出了纰漏?
念及此,萧乙心头一紧,连忙疾步赶往恒裕钱庄,用孟停云的玉坠换了两锭黄金。
离开时,钱庄的掌柜将他叫住:“公子请留步。”
萧乙回首,见掌柜又将玉坠递了过来,“公子是贵人,这玉坠公子带走即可。无论在何处,只要见了恒裕钱庄,公子都可以凭借这枚玉坠取钱。”
萧乙心中诧异,却也并未多问,只将玉坠接过收好。
等买了匹骏马,备上些干粮,天色也渐晚。没有多加休息,萧乙赶在天黑前出了北郡城,朝着西南方向奔去。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一路上出城各道关口都没有遭遇阻拦或额外检查。就好像昨夜皇帝遇刺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乙心知,越是平静,便越是反常。
暗夜之中,策马疾行。不知过了多久,他勒马停下,翻身下马。
借着皎洁的月色,能看出这里是一处空旷栈道。周围十分安静,仅能听闻些许蝉鸣蛙声。
但这静谧之中,又似乎有些异常。趴到地面上,萧乙将耳朵贴地听着。
远处的马蹄声如鼓点般,在地表发出震颤,一阵接一阵传入耳中。听了一会儿,那声音便停了下来,并未继续前行。倒像是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来着何意,似乎不言而喻。
萧乙深吸口气,起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全力驶去。内力已经全部恢复,待感受到不远处来人的气息时,他停了下来,取出火折子点亮。
那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一袭黑衣。那人的马立在原地不动,人也不动,一人一马似是融入黑暗中,不细看甚至察觉不出这里有人。
是无湮阁的绝顶高手,武功不在他之下,萧乙能感受得到。“谁派你来的。”他问。
风拂过两侧树林,发出沙沙声响。
“你知道的。”那人的声音混入风声中。
“他没死?”
“他让我带你回去。”
火折子逐渐烧尽,最后一丝火光消失前,萧乙开口:“带我回去,不怕我再动手杀他?”
那人沉默了片刻,回道:“你大可以试试。”
他的话语不卑不亢,不似无湮阁出来的普通暗卫。萧乙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便知自己几乎没有可能从此人手中逃走。
既是如此,也不必多费周折。更何况,沈铎寒还未死。
“走吧。”萧乙驾马向前,朝着北郡城驶去。那人也随即拉马,跟了上去。
*
深夜,乾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