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仰起脸,凝视谢敛的眼睛。后者猝不及防撞入她眸中,微微一怔,连握住她肩背的手都骤然一松。
缠绵湿润的雨声里,宋矜隐约察觉到什么。
她往前走了一步,握住谢敛的手腕。
谢敛手腕一颤,似乎要收回。但他没有动,反而是略微低垂了眼眸,视线落在她的眉眼间。
“是么?”
他语调轻轻,眸中却透出丝丝疯意。
宋矜咬唇不语。
谢敛上前一步,逼得她节节败退。青年清肃端方的皮囊下,仿佛有黑暗执拗的影子在晃动。
他的手收拢。
“那你为何,几次三番与章向文通信?”
“又为何要随他逃出京都,前往岭南……若我没有追来,你岂不是已经随他去了岭南。”
宋矜愕然,她不知道谢敛知道她与章向文传信的事。但两人传信,向来都是议论皇陵案,并没有旁的话。
但章向文用迷药迷晕她的事,她是断然不敢对谢敛讲的。
只是章向文带着她走,谢敛便对章向文动了刀剑,若是知道这件事,恐怕真会对章向文做出些什么。
宋矜下意识道:“你误会了。”
谢敛冷笑:“我如何误会了?”
雨丝如绵,宋矜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惘然看着眼前的谢敛,只觉得哪里不对,可她一时间又分辨不出。
往日的谢敛从不会与她争辩这些……
宋矜不由心中有些奇怪。
青年松开扶住她肩背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一直行到卧房。他看她一眼,站在屏风外,“将湿衣裳换了。”
宋矜一身湿漉漉的红衣,立在屏风下。
她陡然间心口一颤,忽然问道:“你是生我不听话的气,还是……”
谢敛猛然抬眼,打断了她的话。
“我先出去。”
女郎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她指尖冰冷,冷意便不自觉顺着脉络蹿了上来,令谢敛心口一颤。
他不得已,低眉看向她。
“我有点害怕。”宋矜说。
她面容苍白,湿润的眉眼有些羞怯。谢敛看着她沉默片刻,不自觉没有移动,片晌才侧过脸去。
他喉结微微滚动,避开目光。
“我在屏风后陪着你。”
宋矜点了点头,找出干净的衣裳换。她解开外衣,窸窸窣窣地换起衣裳来,但动静不大。
谢敛察觉到宋矜似乎不太自在。
他背过身去,视线落在跳跃的烛火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重新响起脚步声。宋矜已经换上了一身干衣裳,乌黑湿漉的长发却仍披在肩头,衬得面容盈盈白皙。
“……世兄他,安置在哪里了?”
宋矜似乎有些不安,却仍是问起了章向文。
谢敛不答。
若是他没有追来,章向文便会带着她去往岭南。不但如此,章向文传递了消息的那些人,会将他杀了皇长子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总归会是个恶名昭彰的坏人。
“章世兄与先生是好友,无论出了什么事,情分总是在的。”宋矜有些忐忑不安,却仍在担心章向文,“你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如何?”谢敛打断她。
宋矜似乎察觉出不对。
谢敛抿唇,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
他扶住桌案,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沉默了片刻,他转过身朝外走,交代道:“你且先休息,我还不会杀了章向文。”
袖子一沉,被人拉住。
谢敛不觉侧过头去,撞入宋矜眼里。
女郎白生生的面颊上浮现一丝赧红,她站在屏风下,浓长眼睫微颤。过了会儿,她才轻声说:“我原本不知道章世兄的意图。”
谢敛淡淡应了声。
似乎是见他不信,宋矜往前一步。
她压低了嗓音,着急地解释说:“我察觉到不对时,便想要下车……可没一会儿,谢先生就来了。”
谢敛垂眼瞧着她。
章向文应当将他的所作所为说给她听了。既然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不应当是对他避之不及么?
还是,章向文没有对她说。
“章世兄对我说了京都的局势,和谢先生做了些什么。”宋矜似乎有些不敢看他,却仍然脱口而出,“他想以此劝说我,离开京都,远离纷争。”
谢敛缓缓抬眼。
他仍穿着湿衣,后知后觉到有些冷。
“是么?”他语气里有几分难以察觉的讽意,淡淡瞧着宋矜,“既然你都知道了,也好。沅娘,从今往后,你都别想着离开我。”
宋矜微微一愣。
似乎忘了准备要说的话。
谢敛好整以暇看她,瞧着女郎眼里的惊讶,冷声道:“如你所见,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抬手将女郎肩头一绺湿发拨开。
她面颊苍白,乌发如绸,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谢敛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往外去。一直走到转角处,屋内才响起脚步声,宋矜想要追上来,“谢先生!”
他径直绕了过去,没有等她。
后头的宋矜怔然望着谢敛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她简直想要将谢敛叫回来,可对方也不等她,甚至侍立在门侧的守卫上前,恭恭敬敬请她回房间。
她被谢敛关在家里了。
可……
可她只是想要解释一句,纵然章向文说了他那么多坏话,但她还是想要留在他身边。
毕竟,往日谢敛总想将她推开!
可他竟然说……
宋矜抿了抿唇。
她扫视四周,这里是她曾经住在谢家时住的房间,是整个谢家最好的位置。若说是被关着,倒不如说是重新回来住。
-
皇城巍峨。
太后才得了皇长子薨逝的消息,呆呆坐在窗内,好半天才抓起案上的香炉砸了出去,掩面叹息起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
谢敛竟敢联合曹寿入京勤王。
只怕当初,傅也平提出让赵简御驾亲征时,谢敛便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意图——
让赵简死在河东,扶皇长子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傅也平辅政。
否则,谢敛怎么会不阻拦赵简?
赵简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处处都仰仗着他。若是他大力反对,赵简未必会去御驾亲征,自然也不会被害死在河东。
如此想来,谢敛也是真的心狠。
一口一口喊他老师的皇帝,就这么坐视不理,让他去送了死。不过他们弄权之人,最要紧的便是狠心。
这件事,谢敛就够狠心。
所以他能快一步调动驻军,控制皇城,杀了皇长子。
“娘娘,谢大人进宫了。”
宫人在外头通传一声,打开锁着的宫门。谢敛着一身便服,撑一把六十四骨油纸伞,朝着殿内走来。
他倒是生得一副清肃端正的好相貌,可惜手腕却不甚磊落。
太后心中嘲讽,懒懒坐在贵妃榻上。
谢敛在门外收了伞,挽起袖子入内拜见,姿态如往日一般恭敬。
“庶民谢敛,拜见太后娘娘。”
“庶民?”太后一听这个词便有些说不出的火气,一甩衣袖,懒散地一睨谢敛,“哀家瞧着,谢大人行事做派,倒不像是一个庶民该有的。”
谢敛淡淡道:“娘娘多想了。”
“连皇嗣都敢杀,这天下还有你这般的庶民?”太后恨得心口滴血,面上却不得不露出从容的表情,似笑非笑,“谢大人,你现下入宫来,总不会是来看哀家的笑话吧?”
谢敛看她一眼。
取出袖中纸卷来,递呈到太后跟前。
太后抬手接过,一扫而过,眉头越蹙越深。她涂了蔻丹的手指攥紧纸张,唇边露出冷笑,睨着谢敛道:“你好大的胆子!”
“不敢。”谢敛拱手。
太后又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唇边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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