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样的场合,这个与窈儿沾亲带故的表哥,尚且要与之避嫌,不能表现的太过亲厚,他赵琅倒好,硬生生跟了表妹小半柱香,还昏头转向得连后院都要闯,若是被有心人咂摸出些什么来,岂不是又要陷表妹于水深火热中?!
瞧着眼前这个绣花枕头,楚文昌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想到表妹或就是因为他把自己拒绝了,他便是实在想要将其敲打一番,也不怕直接摊开了说,炮火连天的语气怼道。
“在书斋也是,今日也是……其实赵公子何必要如此穷追不舍,将事情搅得这般复杂?
你若心仪表妹,直接上门求娶便是;若是畏惧人言,那往后便莫要来沾边……女孩儿家韶华易逝,哪儿经得起你这般拖泥带水?你莫不是觉得表妹身陷流言,便可这样随意招惹?若真如此,那便是错想了,我忠毅候府虽比不得簪缨世家,可若想要护个表小姐,还是不在话下的。”
这番话下来,听得赵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险些有些无地自容。
今日原是来忠毅候府贺寿,作为宾客,他身后代表的是陇西世家,合该好好规范言行,哪知被忠毅候府的下任家主撞破想要私闯后宅,还被这般斥骂一通,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他苦心经营的好名声是保不住了。
如棒喝般,赵琅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才惊觉方才自己竟如此感情用事,只再三道抱歉,又倾身拱了拱手,朝前院的方向去了,而楚文昌虽对他有些微词,可到底来者是客,眼见这人倒也算得上知趣,便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眼前前方又来了三两个宾客,便又挂上副应酬的笑脸……
今日忠毅候的寿宴场面格外盛大,朝中百官几乎尽数都到场,摄政王也过来略坐了坐,甚至宫中都送来了几样珍稀贺礼,宫中的礼官甚至还传来了道嘉奖文书,上头尽是写对楚丰强的溢美之词……这无一都在证明着楚丰强圣眷正浓,前程远大。
自皇上登基之后,还从未厚赏过哪个臣子,忠毅候这可谓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众人眼见这情形,只觉终有一日楚丰强或得虎符兵强,执掌西北各军……大树底下好乘凉,百官都生了些攀附的心思,而利益结盟最好的方法便是联姻。
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却还未婚配的楚文昌与楚潇潇,已然成了块香馍馍。
毛韵娘陷在妇人堆中,言语之中自然也听出了她们拉媒的心思,她自然也是忧心自家儿女与外甥女的婚事,眸光不停打转,落在庭中的各个郎君与娘子身上,只是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也不是正经说亲事的好时候,只脸上挂笑应几句,道“还需从长计议”……
里午膳时分约还有三四刻钟,宾客已差不多尽数到齐。
一个身着宫袍的礼官太监,行至高处石阶之上,躬身笑呵呵发言。
“皇上体恤忠毅候几十年来在战场上的辛劳,方特意送了六只孔雀来。
孔雀又可唤为绶带鸟,绶与寿同音,为的就是庆贺忠毅候身康体健,福寿绵长。”
“孔雀乃百鸟之王,这几只蓝孔雀,乃榜葛剌国敬献给我朝的贡品。
方才驯兽的宫人来报,道经过喂食逗弄,现有好几只孔雀都已展尾开屏,五颜六色的羽毛交织在一处,颜色格外炫彩斑斓,诸位贵人可移步后宅花园中一观,只是小的还需提示一点,孔雀胆小喜静,还望诸位脚步放轻,莫要发出动静,否则若是惊扰神鸟,那便是有负皇上心意。”
此话一出,宾客们便传出阵阵惊喜的低呼。
在场者大多非富即贵,那些能花银子就能买到的物件,他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唯这奇珍异兽,却不是谁都能看得到的。
饶是藩王郡主,此生也是难得一观。
楚丰强又是朝天拱手,由衷感叹了番皇恩浩荡,然后引领着众宾客跨过垂花门,浩浩荡荡往安静的后院中行去。
经那太监交代一番,众人唯恐惊扰神鸟,也不敢带上那些年岁不大,或会哭闹的孩童,这一路脚下的步子都不敢踩重,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除了些微的衣料摩擦声以外,静若无声……
这头。
花园东南处的厢房中,床幔后人影浮动,小寐了会儿的尤妲窈,终于睡眼朦胧着醒了过来。
应酬交际这事儿,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件体力活儿。
不仅仅要时时刻刻保持优美体态,精神也一直紧绷着,方才她不过跟在表姐身后转悠了那么会儿,就觉比平日里练了半天舞还要更累,好在睡了一觉,将精气神都养足了些,否则还真不知还有没有气力应对待会儿的寿宴。
尤妲窈先是轻唤了几声“阿红”,门外却无人应答,她倒也并未多想,只觉她或许是去更衣了,又或许是府中忙不过来,有人差遣她帮手去了……无妨,左右待会儿阿红见她已不在房中,自会去宴上寻她。
“吱呀”一声,她伸出指尖将门打开,抬眼望了望天色,只觉好似离午膳时分还有个一两刻钟。
心中松了口气,没有延误筵席就好。
左右提前到了也是无事,尤妲窈心里也不着急,只裙摆翩跹着,缓步而行。
忠毅候府的后院甚大,除了几个主子居住的院落,其他待客的厢房就几十间之多,大多都以花园为中心坐落,由一眼望不见头的长廊连接着……大抵是仆婢们都在前院与后厨忙活,这一路走来,尤妲窈压根就未见到一个人影,她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何不妥,渐渐的心中生出些怪异,不禁将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轻垫了垫。
正踏下长廊,欲穿过假山错落,绿植丛生花园时……
倏忽又右侧方的石壁后头,窜出个黑影,拉住她的手腕,猛然拽入石林之中。
尤妲窈反应过来,欲要挣扎时,已是来不及,后背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上,吃痛到要喊出声来,可嘴却被只手掌死死捂住,压根就出不了声,她惊惧到浑身都颤抖,惶惶然抬眼,瞳孔骤然睁大……
竟是刘顺良!
今日忠毅候府待客,宴请文武百官,唯一没有接到请帖的,便是眼前之人。
那张可恨又可怖的脸,放大在眼前。
尤妲窈瞪圆了眼睛,眸光中泛着的厌恶与憎恨,如果可以,恨不得当场就结果了他!
忠毅候府的假山高低错落,石峰之间留有些罅隙,二人现在就卡在狭窄仄逼的山体之间,可以活动的空间范围极其有限。
刘顺良身上穿着小厮的衣裳,他确是混进来的。
他早就来寻尤妲窈细问个说法,可她所住的小花枝巷看护甚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于是只能冒险,将希望寄托在今日忠毅候府的寿宴上,盼着能在此处堵住她,苦于没有接到请帖,无奈之下只能扮作小厮。
原以为忠毅候府上下都忙成陀螺,想要摸进来很容易,哪知那忠毅候夫人掌家甚严,出入都要看过对牌,他由晨时起就在外头蹲守,一直到半个时辰前,才终于寻到时机入了府中,又格外顺畅的在个后厨妈子的口中,得知了尤妲窈的行踪……
总之,得来全不费功夫。
刘顺良将她钳制得动弹不得,示意莫要出声,眸光恶狠,低沉的语气中尽是威胁。
“把解药交出来,我便放了你。”
“否则,喜事变丧,撤红挂白。
今后忠毅候的寿辰,便是你尤妲窈的丧期!”
第六十八章
如棉花堆垒的厚重云层,遮天蔽日,将大地万物都笼罩在阴影中。
倏忽间,被张无形的大掌分开,阳光冲破乌云的层层封锁,一束束漏洒而下,荡涤黑暗,温暖降临。
花园中那几只蓝孔雀,被围在假山水榭前方宽阔空地前。
它们神态各异,有三只蓝孔雀已将尾羽展开,正在悠然踱步,用优雅的姿态轻抖着展开的尾羽,犹如把世上最精美的羽扇,鲜艳夺目,令人惊叹。
众人屏气凝神,看得心醉神迷。
倏忽,由园中的西北处,先是传来声被压抑住的呜咽声,紧而就听得一句……
“把解药交出来,我便放了你。”
“否则,喜事变丧,撤红挂白。
今后忠毅候府的寿辰,便是你尤妲窈的丧期!”
此低喝威胁,在极端静谧的环境中,犹如阵阵鼓锤,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搭配着假山的回荡声,清晰到几乎是有人在耳旁说话。
楚丰强听到外甥女的名字,脸色微微一变,无声向上抬了抬手,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循着声音寻了过去。
假山这头。
尤妲窈在震惊之余,还有些不明所以。
她眸光一沉,张嘴咬向男人捂住嘴的手掌,待他吃痛将手略松开些,才咬牙切齿道。
“王顺良,你究竟中了什么毒,死又不见你死,倒让你生出此虎胆,竟私闯忠毅候府来劫我?!”
提起这个,王顺良整个人都要炸了!
愈发将她钳制得更紧些,双眼气到通红,事已至此,倒也不怕与她摊开来说,只近乎歇斯底里道。
“自是害得我不能人道,无法行房的毒!”
听得这一句,尤妲窈眸底先是闪过几分惊讶,紧而缓缓溢出许多戏谑。
她忽就不觉得害怕了,只觉得心中格外痛快,甚至上下打量了王顺良两眼,言语中透着十成十的讽刺。
“这毒确是阴损,不过配你,难道不是正正好么?
此事难以启齿,想必近来你或因此受尽屈辱,觉得窝囊极了吧?呵,想想都觉得解气!可饶是如此,你遭受的这些,远不及我蒙受冤屈的百分之一,我倒恨不得这毒就是我下的!”
“不是你还有谁?
就是那日从林间回来后,我才变成这样的!”
王顺良被气得胸膛起伏不定,额间青筋暴起,恨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他后来又四处寻医问药,终于在名隐居避世的高人口中,得知他这是中了“去势散”的毒。此毒对身体无碍,只是服用之后不可再享鱼*水之*欢,通常只用在宫中,待太监净身之后,以防万之下补服一颗……
且那高人也说了,以他这种未净身的情况,只要能找到下毒之人寻到解药,便会恢复如初。
可眼见尤妲窈油盐不进,誓死不认,王顺良真恨不得立马掐死她!
他竭尽全力才按捺下当场结果了她的冲动,深呼吸两口,耐着性子与她周旋。
“是,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
我不该设计诬陷你与小厮有染,也不该毒杀证人让你无法自证清白……你恨我怨我憎我对我下毒都是应当应分,可只要你能交出解药,万事都好说,我如今虽是初入官场,可只要略施些手段,为你洗清污名还是不在话下的,事成之后,你大可另择个良婿好好安生过日子……我王顺良说到做到,绝无虚言。”
王顺良将声调放轻缓了些,声声诱哄道,
“你便同我说,解药在哪儿?
是随身放着?还是置在别处?”
尤妲窈抬眼望他,只觉在看个笑话。
若是这污名这么好洗清,舅父早就为她暗中打点好一切,哪里还论得到王顺良在她面前犬吠?
“你这脑子莫不是也被毒傻了?
我个闺阁女儿家,平日里哪里能寻得到这样的毒药?且我若能有如此手段,还能容你蹦哒到今日?我再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毒并非出自我手,且就算出自我手,饶是解药就在我手旁,我也绝对不会给你!你便死了这条心!”
眼见她如此油盐不进,王顺良终于恼羞成怒,伸手就将她如玉的面庞死死按在石壁上,眸光中几乎要迸出怒火来。
“在忠毅候府将养几月,倒养出你这一身反骨来!
我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将你如何么?那日在林中我就该干净利落将你脖子扭断,否则哪里还有你现下这般猖狂?这毒就算不是你下的,也必然是那日在林中救你之人下的!
你现在便同我说,那日是何人救了你?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子润哥哥已经是副病秧子了,时日无多,岂能再让这豺狼扰了清静?
尤妲窈斜乜他一样,冷冷吐出四个字,
“无可奉告。”
至此,王顺良终究失去了所有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