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已经择定了冯家那丫头?”老夫人问道:“可你之前不是不喜欢那丫头吗?她那个乱作一团的家……”
  房嬷嬷拽了拽主子的衣袖,不停眨眼示意。
  终于老夫人回过神来。
  “罢了罢了,她就她吧。总好过谁也不要。这下府里一下就多了好多事了……”
  她边说边和房嬷嬷一起往外走去。主仆二人开了私库,又使人上街去采买置办提亲要用的礼。
  蔺远回完了老夫人的话,一个人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地走回仁清居。
  仁清居和灵犀阁在同一条路上。他一个人驻足在灵犀阁院门口,听着围墙的那边传来女儿欢快的笑声,心中一片柔软。
  “呀,爷,您怎么独个站在此处?”凌云出来给蔺云萝去小厨房拿点心:“小姐在院子里玩呢,奴婢去给您叫人。”
  “不必了。”蔺远摆摆手,又听了片刻后,静默着抬步继续往仁清居走去。
  看着他寂寥的背影,凌云一阵心酸。这两天发生的事,她大概也能揣摩到内情。
  别看自家老爷而立已过,却情窍未开,或者说他原本是根本不屑于这些事的。
  可一朝情动,对象却是他万万不能碰的人。
  凌云老家常有人说:不轻易动情的人动起情来,才真的是天塌地陷。
  可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是……这段情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有人受伤。
  蔺云萝不更事,受伤的只能是他。
  凌云叹了口气,甩头不再多想,拿了糕点就又回去陪着蔺云萝玩了。
  三天后,云京城里蔺家选亲的消息被另一则消息覆盖,那就是多少闺秀梦中情郎的蔺大人终于定亲了,对象就是那个老姑娘的冯家小姐。
  据说还是蔺大人自己亲自定的她,连上门提亲送的礼都是最重的,由此可见对女方的心爱。
  一时间,云京多少闺秀撕碎了帕子。
  蔺府定下来了家主的亲事,一时也是喜气洋洋的。虽然只是定了亲,还没有定下接亲的日子,但到底是这么多年来的唯一一桩喜事,老夫人还是专门设宴,请了相熟的夫人和家中的亲眷来小小地庆祝了一番。
  蔺云萝不知根由,只跟着傻乐。
  直到宴会结束,晚间回去灵犀阁,陈嬷嬷伺候她梳洗时叹了那么一句,才被她发现。
  她想要去找蔺远,但蔺远和同僚去了郊外骑马,她找不到人,只能压着惊恐睡下了。
  蔺远直到第二日晌午才回来。
  昨日骑了一整日的马,他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心中的情绪,又恢复成了一副冷漠肃然的模样。
  蔺云萝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整个上午,一见到他立刻就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爹爹,他们都说你要给言言找母亲了,这是骗言言的对吗?”她越说越快,后面几乎快要哭了:“爹爹你告诉过言言的,你明明说不找的……呜呜……”
  蔺远仿若看不见她的痛苦,只是温柔地抚干她的泪水。
  “言言每天都有嬷嬷和红乔他们陪着顽,可爹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难道言言忍心让爹爹这么孤独吗?”
  蔺云萝抽噎着:“言言……可以和……爹爹一起顽的呀……”
  蔺远缓缓摇头:“爹爹要玩的游戏言言不能陪。再说,爹爹要给你找的母亲就是你的‘冯姐姐’,你不是最喜欢她了吗?”
  “不,不要,言言谁也不要……”
  饶是她哭得自己心如刀割,蔺远仍旧强硬:“言言,乖!”
  蔺云萝见他怎么都不肯松口,重重地“哼”了一声甩开了他的手臂:“爹爹是骗子,爹爹骗言言!”说完,转身就跑得不见了人影。
  她疯跑惯了,一跑出去竟然无人能跟得上。
  蔺远自她跑走就跟着起身追去,然而终究还是失了她的踪迹。他只得边跑边喊:“言言,是爹爹的错,你快出来……”
  叫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他迅速召集了府中的下人,先在府内仔细搜索,又使人去门房上问了,得到确定的答案今天小姐并未出去,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继续在府内找人。
  然而,把她常去的地方都找了、搜了个遍,还是一点踪迹也无。
  恰在此时,外门的一个小厮来报:“爷,小的们在角门那里发现了一处狗洞……”
  蔺远还没听完就拔步往角门去了。
  角门附近少人来往,长了许多草。
  原本应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可现在葱郁的绿色中间硬是被压出了一个一人高的地方,连同那个狗洞直通蔺府外大街的一个小巷。
  蔺远的脑子一下子天旋地转。
  他害怕自己就此失去了爱女,怕又要找她一个六年……
  他狠狠捏了下常林扶住他的手,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府里的人分成两波,分别沿着街道两头去找人。”想到了什么,他又道:“记住!秘密查找,绝不许让人知道是小姐丢了!”
  而他自己却是不能出去亲自找的,只因为那样动静太大,定然会引人侧目,让有心人抓住机会攻击言言。
  现在因为税法和土地法施行的事,他在朝中树敌不少,难免不会有人起了歪心思,要用言言来威胁他。
  蔺远脚步沉重地回了书房等消息。
  这一等就从晌午等到了日落。下面出去找的人每半个时辰来回一次信,可没有一次是好消息。
  眼见就要日落,蔺远心中暗定:再听最后一次消息,若是还找不到人,那他就必须要自己出去了。
  哪怕把云京城翻过来,他也要找到她!蔺远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眉心,踱步到了书房门口,引颈朝着门外看。
  突然,书房的圆角柜内发出了极小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碰到了柜门。
  蔺远的心快速跳动了起来。
  他慢慢走向墙边挨着书架的那个柜子,站定后呆愣了片刻才伸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只挂了几件蔺远的常服。
  这会这些常服都被藏在柜子里的人拨到了一边,而她自己则是抱着腿,把头埋在臂玩,小小的肩膀轻轻地颤动着。
  蔺远提起的心慢慢放下,转而被一种轻缓又持久的揪痛代替。
  他轻轻搭上了女儿的肩膀,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言言,怎么躲在这里了?爹爹找你好久了。”
  蔺云萝僵硬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眼泪险险包在眼眶中,眼睛也是红红的,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爹爹要给言言找母亲了……不要言言了……”
  蔺远把她散落的头发重新用发簪别回发鬓间,安抚道:“爹爹永远都不会不要言言的。言言快出来吧,柜子里面呆着不舒服。”
  可蔺云萝却并不听他的,只反反复复地道:“爹爹是言言的……爹爹要找母亲言言该怎么办……”
  怎么办?蔺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一步一步往前发展。
  可他算无遗策,却忘了设想女儿的情感。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情感才会反对他娶妻,但他却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从前不知道的时候,他当然能理直气壮地留她在家中,留她一辈子,因为那是他珍爱的女儿。
  可现在他自己却生了那样不堪的心思,他若是再留她,又将以什么样的心态,才能让自己不在她澄澈的眸光下无地自容呢?
  蔺云萝终于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蔺远也终于暂时放下心中所想,伸手拉住她,带进了怀里。
  他的下颌轻轻贴在她的额头,手在她柔软的发鬓上轻拍两下,认命地道:“言宝,你简直是要了爹爹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