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棣听了奇怪。问道:“为什么这样?饭菜味道做得好,应该客人多才是。”
店主人苦笑:“因为两个月前,知县官人说新安县正在驿路上,东来西往的客商太多。路上的店铺招牌杂乱,现在的宣抚相公又是个喜欢整齐划一的,不中他的意。要求各家店铺统一改招牌。店铺自己花钱,却要做成他们所定的样子。花钱倒也罢了,官人看外面的招牌,活像阴间一样。哪个愿意?”
张棣点了点头道:“确实。走在这条路上,好似到了阴间,大白天都凉气森森。”
店主人道:“知县看店铺不愿意,不由勃然大怒。不过新安县正临驿道,又离洛阳不远,知县也不敢放肆。听说使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被宣抚相公抓住,是要受重惩的。”
张棣道:“宣抚相公关心百姓,官员做官,确实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店主人道:“所以知县就想了办法。本县有一个莫员外,泼天的钱财,很是有手段。知县就找民这个莫员外,让他把此事办妥。只要办妥了,就会给他很多好处。”
张棣听了笑道:“这个莫员外,刚才我也见过,也不见他有什么特别的。怎么新安城里的人,都说他心狠手辣?”
店主听了,叹了口气:“莫员外这个人,遇到外乡人,或者是官面上的人,都客客气气。而且对本乡人,如果不是与他有利害冲突,也挺和善的。但是与他有冲突,那就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莫员外接了知县交待的活,哪敢不放在心上?他告诉沿待的商铺,不换招牌,那就不用做生意了。把这条街从里到外,划分成五段。首先收拾的是最里面的那些商铺。不换招牌,他就指挥着子弟堵住店门,不许做生意。再不听话,店铺门面上泼尿粪,砸门面,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打开门做生意,谁受得了这个?若是去报官,官府也不说不管。只是做这些事,莫员外都是背地里指使手下干的,甚至手下也是夜晚干的,官府又能怎么样?不用一个月,大部分店铺的招牌都换过了。”
张棣听着隐隐觉得不对,对店主人道:“那你家的门面,怎么还没有换?”
店主人道:“我本来要换的,奈何犬子不同意。大郎性子犟,二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直不肯换。因为我家在外最外面的一段,莫员外没有来找我们。直到最后了,莫员外手下才找上门来。我两个犬子,晚上轮换值班,带着几个小厮,莫员外竟然占不到便宜。”
“哎——”说到这里,店主人摇了摇头。
张棣问道:“最后——”
店主人道:“最后还能怎么样呢?莫员外还是莫员外,新安城里的风云人物。我两个犬子与他作对,最后就被他弄死了呗。大郎一个人晚上值班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在谷水里淹死了。二郎不信邪,还晚上巡逻,结果有一天晚上一个人的时候,被一头牛乱脚踩死。老汉的两个儿子都死了,还都没有人看见,如何咽得下这一口气?”
张棣道:“报官啊!难道报官也不管?”
店主人苦笑:“官人没有听见吗?他们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再没有别人看见。一个在河里淹死,一个被牛乱脚踩死。去报官有什么用?官府怎么会管这种事情?”
张棣张着嘴巴,看着店主人,很久也没有想出应对办法。
是啊,人是自己死的,关官府是什么事?官府查明了人的死法,自然就不管了。再到官府去闹,就要拿人了。
过了很久,张棣才问店主人:“现在主人家欲如何?这样的手段,确实不好应付。”
店主人道:“我就两个儿子,全部死了,如休肯善罢甘休?三个女儿都嫁了,如今把这个小厮收作儿子,与什么莫员外硬抗到底罢了。我们两个都是同进同出,绝不一个人,让莫员外打不到机会。要么,莫员外就把我们全家都杀得精光,要么我的店就开在这里,让他不能称心如意!”
张棣叹了口气道:“这样太过可怜了些。难道莫员外就这样看着?”
店主人道:“莫员外有办法。客官看我这店里,半天只有你一个客人,生意怎么做?莫员外发了话,本地人只要进我的店,就是与他作对,必然要收拾。现在店里只能外地客人的生意,偏偏这店的位置又不好。”
小厮把烧鸡撕好,端了上来。又打了一角酒,拿了个杯子,让张棣自斟自饮。
店主人起身,一边摇着头叹着气,一边向后边去了。
张棣一边喝着酒,一边想着刚才的事情。
作为平头百姓,遇到这种事情确实无可奈何。两个儿子死了,报到官方去,一点用处没有。关键是,官府这样做合情合理,你挑不出毛病来。下面莫员外逼着改牌匾,明面上看来,没有用不合法的手段。只要官府稍加配合,平民百姓就束手无策。
这种事情报到上面也没有用。到了河南府,就是查下来,新安县也没有用不合法的手段。所谓的莫员外迫害,可以推说是店主人的妄想。妄想值几个钱?官府总不可能按照妄想来断案。
说到底,官府若不能真的视百姓如亲人,事事为他们着想,什么制度、什么规章都是徒劳。制度总是有太多的漏洞,随便都可以抓住。这些漏洞,要靠官府来查漏补缺。官府不查漏补缺了,平民百姓就只能乖乖受着。
而地方官员,为了自己推行的政策,创造自己的政绩,天然有着与百姓离心离德的趋势。这个时候靠什么?靠地方官的良心?良心如果不能规范,不能被时时纠正,那还是良心吗?
王宵猎让采风,让自己这些官员到地方来,是干什么的?说到底,是因为地方官跟上面的心思不一样,就不得不有官员下来,对他们进行约束。
这个工作,靠秘密警察之类的特务组织是不行的。地方官员有目的,秘密警察何尝没有自己的目的?采风的官员的正职不是监督官员,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地监督官员。
张棣想起了派采风官员出来时,王宵猎曾说要在洛阳办两本传奇与世情。自己遇到的这个莫员外,不正是世情所说的故事?抓不到的他的把柄,总不妨碍在子虚国乌有乡发生类似的故事。
第889章 李清照的学校
王宵猎回到家,已家太阳落山,天色黑了下来。下了马,整整衣衫,进了家门。
刚一进门,林夕就从屋里面出来。问道:“今天有什么事情,现在才回家?”
王宵猎道:“眼看就要芒种,要准备收割新麦,当然要商量一下。怎么,你有事情?”
林夕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你先收拾,我们再说。”
王宵猎奇怪地看了林夕一眼,也没有多问,去洗漱换衣。换了便服出来,外面已经掌起了灯。
在院子里的交椅坐下,喝了一口茶水,王宵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天的忙碌工作之后,晚上有个家,可以自由地放松身心,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旁边桌子,林夕正在上菜。今天的伙食不错,一盘黄瓜炒肉,一份烧茄子,一盘清蒸鲂鱼,一个冬瓜排骨汤。王宵猎的规矩,家里平时都是三菜一汤,而且大多是家常菜。导致在王宵猎家的厨师,烧家常菜都是一把好手。
饭菜上齐,王宵猎到了桌前。盛了一碗汤,拿起饭来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看着林夕道:“看你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必然是有事情。憋在心里多难受?说出来我参考一下。”
林夕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最近洛阳城里来了一位易安居士——”
王宵猎抬起头来,道:“那不就是李清照?其词清丽,自成一家,也算是闻名天下了。”
林夕喜道:“原来你知道易安居士?本来也是,其词清丽无匹,天下间也算是一大名家了。”
王宵猎道:“我也识字,也读诗词歌赋,如何不知道?怎么,她来洛阳了?”
林夕点点头:“是啊。去年易安居士不知发什么昏,改嫁了一个吏人叫张汝舟。这个吏人不成器,平时打骂易安居士不算,还图谋她的财产。易安居士忍无可忍,告了他增举数入官,与其和离。其间诸般苦楚,令人难以忍了耐。其夫赵明诚有个同乡名叫张择端,原来认识,现在是画院的画师,便千里投奔,来了洛阳。”
王宵猎听了,叹口气道:“现在兵荒马乱,连这些官宦人家的女子,日子过得也如此辛苦,着实可怜。易安居士到了洛阳,想做些什么?想来她的储蓄也不多了。”
林夕道:“是啊。易安居士想着,要开一间学校,专门教女孩儿入学。她是何等名声?这些日子,不少洛阳的大户人家都想送自己家女孩儿到易安居士那里,所以我才知道。”
王宵猎听了,不由一笑:“你也想去上学吗?”
林夕道:“想是想的。不过今天我到易安居士住的地方看了一下,地方着实太小。两三间房子,堆满了居士和丈夫的旧藏,哪里还有地方教书?本来想着,你是本地宣抚,看能不能寻个地方,给她做学校。”
王宵猎道:“若是嫌住的地方小,租一套大些的房子就是。洛阳城里,难道还没有大的房子租?”
林夕叹了口气:“租大的房子税高。居士是吃了许多苦的人,手里哪来那么多闲钱?现在的房子一月两三贯,负担已经不易,几十贯快不要想了。”
王宵猎点了点头,低下头想了想。
洛阳的小房子租价便宜,是店宅务利用自己手中的大量房产压价的结果。根本目的,还是让下层人民在洛阳不会住不起房子。房子越大,税金越贵。最贵的一级,税金与租金几乎相等了。
这样做并不符合经济原则,官府的税金更不是最高的。官府要想多收税金,应该按照经济原则,让房价从上到下逐级展开。造成的结果,必然有很大一部分人住不起,也有一部分人大房子交不多的税金。
王宵猎是通过行政手段,让一家人住的房子最经济。刚刚好一家人住下,既不太大,也会不太小。养老人,多生小孩,房子就会变得逼仄。
如果有钱,可以买大房子,多交税而已。如果没钱,住的逼仄一点,但能够住下。
李清照现在的房子两三贯钱的租金,那么正常就该有一百文钱是税金。这是洛阳最常见的房屋,特别适合在厂里做工的小夫妻,两人薪金合起来不会住不起。如果要换大一点的房子,能够做学校的,一月的租金就要十贯,甚至是二十贯钱了。这样房子的税金,就到房租的三成。
想了一会,王宵猎道:“是做学校,官府倒可以支持。你等几天,我让人问一问,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林夕有些失望,道:“还要等几天啊?这种事情,你吩咐下去就行了,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王宵猎道:“总要了解一下,需要多大的房子,在什么位置,有没有合适的。吩咐下去,当然能办成。但是办成用的方法,未必就是我能接受的了。好了,此事我记下了,你等着就是。”
李清照做老师,王宵猎当然是支持的。不过要给他一处房子,也不能轻率行事。
见林夕有些闷闷不乐,王宵猎也不多说。有时候就是这样,妻子、亲戚的要求不能时时满足,难免就这样。掌权者要习惯这些,不然带来的麻烦,永远也理不清。
过了一会,王宵猎问道:“易安居士初到洛阳,现在生活怎样?”
林夕道:“她一个弱女子,身无长技,怎么会生活好呢?她丈夫留下来的,大多是金石之类,没有现钱,自然就不怎么好。她又舍不得那些东西,就更加不容易了。”
王宵猎听了不由皱眉:“如此说,她生活应该相当艰难才对。但好像又不是如此。”
林夕道:“她公公到底是做个宰相的人,生活再难,也不会一无所有。现在住着一个月租两三贯钱的小房子,日子还过得去。当然,也不宽裕就是了。”
王宵猎点了点头。知道林夕对李清照现在的生活状况不满,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第二天,到了河南府衙门,王宵猎叫来高颖。道:“昨天我才知道,故相赵清宪公的儿媳李清照刚到洛阳。她想办一所学校,收些女孩儿教。只是现在苦于她家的地方太小,一时为难。办学官府是要支持的。你去问一问,她现在还有哪些难处,能帮河南府就帮一帮。”
高颖答应。忙过了一些杂事,问明白了李清照住处,就向她的家里去。
李清照正在指挥着新招募的佣人把自己的金石收藏分门别类,重新整一遍。听见高颖叫门,急忙出来。
出了门,见一个官人带着几个属下站在外面。
李清照道:“不知官人是——”
高颖道:“在下河南府通判高颖。奉宣抚之命,特来拜房。还望易安居士恕我冒昧。”
李清照忙道:“不敢,不敢!通判里面坐。敝舍卑陋,请通判海涵。”
进了院子,李清照请高颖坐了,命佣人点了茶来。
见高颖把茶放到一边,李清照忙道:“洛阳这里,听说喝的都是散茶,想来通判喝不惯这茶了。只是小女子是个念旧的人,点茶喝防惯了,再改散茶实在不习惯。”
高颖道:“不习惯就不改了,人活着总要合自己的意才好。”
话虽如此说,却也不喝李清照的茶。李清照喝不习惯散茶,可今天是待客,总要准备些好茶招待客人才是。嘴上不说什么,心中有些不高兴。
四面看了一眼,高颖道:“宣抚听说居士要建一所学校,招些女孩儿来读书。兴资办学是好事,官府自然该资助此事。看你这里地方狭小,若真招了人来,无地落脚。”
李清照道:“没有办法。小女子遭了难,如今手中不宽裕,租不起大的地方。唉,洛阳城里,什么都好,就是大一点的房子租金太贵,不是富贵人家可住不起。”
高颖道:“不是富贵人家,为什么要住大房子?城里的大房子,本来就是给富贵人家住的。”
李清照一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是啊,既然没有钱,想什么大房子?这样的一个小院,难道不够李清照住的?李清照是大户人家出身,虽然也有过磨难,终究是富贵惯了的,是富人思维。
高颖道:“不过,居士现在的房子做学校终究是小了些,要一所大些的场所。河南府可以想办法提供,不过,也有一些条件。这是你我两利的事情,居士觉得怎样?”
李清照道:“什么条件?”
高颖道:“每年河南府会送十个学生,希望居士好生教导。放心,束脩自会备齐,居士不拒绝即可。”
李清照听了,有些为难。道:“纵然开学校,又能教几个学生?河南府若是送十个来,再招不了多少人了。”
高颖听了笑道:“既是开学校,自然就该开得大一些。居士可以再请些人来,帮着教导。诸如启蒙之灯,自然可以由别人去干,居士一旁看着就好了。”
李清照不由摇头:“这种事情没有做过,如何做得?”
高颖道:“没有做过没有关系,慢慢学着做,总会做好的。”
第890章 战争安排
两天之后,高颖对王宵猎禀告道:“这两天下官多方查探,在道化坊有原冯拯园,多年前已经沦为民家。现在大部荒废,荒在那里可惜。其中有三亩多一处宅院,房子还大致完整。整修一番,可以给易安居士作学校。”
王宵猎道:“道化坊算是繁华之地,就在那里吧。你帮着易安居士定出粗略制度来,如果她愿意,再帮着找几个女先生,让她们聚在一起教书。”
高颖道:“前几天跟易安居士交谈,好似她不肯请人。”
王宵猎道:“你再去谈一谈,如果一定不肯,我们也不逼他。但对河南府来说,费了许多心力,只教十几个人就太可惜了。如果居士不愿请人,就单独划一个小院给她。不必那么大,有一亩多地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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